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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46节

而与扬州情况不同的是,穆明珠如果要杀柳家家主,一定得按照律令的程序走,才能服人。若是她敢像在扬州一样,领兵围困,拿下柳家家主,当即就把人杀了,会适得其反,激起轩然大波。在任何一个还未礼崩乐坏的时代,“非刑而杀”从来都是大罪,若卡死了来说,这是得杀人偿命的,哪怕杀的乃是该杀之人,可若人人自己动手,还要法律做什么?又置国家制度于何处?若穆明珠敢这么杀了柳家家主,那么非但雍州一事,连她在扬州至今未有定论的“罪行”都会被翻出来,被口诛笔伐到死。

穆明珠眯了眯眼睛,一笔落下去,浓墨在王长寿的信尾批了一个“可”字。

雍州甘甜饱满的栗子,和穆明珠呈送南阳郡柳家罪状的奏折,一同送到了建业皇宫之中。

李思清托着那一只漂亮的小红绸袋,倒出里面的栗子来给皇帝看,笑道:“难为公主殿下的这片孝心,一份栗子也想着陛下。”

皇帝穆桢搁下手中奏章来,含笑拨弄着那盘中的栗子,又命侍女取了银剪来,破开一枚栗子,见里面果肉黄澄澄、水嫩嫩的,放入口中,仔细嚼,因那栗子生食之下,还有一点甘甜的汁水,倒是另有一番趣味。皇帝的心思显然并不在栗子多么好吃上,而是感叹道:“雍州的栗子长得好,那里的百姓若是缺少粮食,吃些果子倒也是能充饥。”又道:“从前汉末混战,旁的地方都艰难,就是袁绍两兄弟占着的地方好,出产多,士兵们吃些沿途的果子贝类,也就能填饱肚子了。”她顿了顿,想得远了些,又叹道:“这是他们的优势,却也叫他们坏在这上头。他们不管丰年荒年,总是可以吃饱的,也就意识不到粮食有多么重要。反倒是那曹操的兵马,总是为吃发愁,后来屯兵种粮,最后得了天下。”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望着那一盘栗子,默然思量。

李思清不敢惊扰皇帝的思绪,也安静侍立。

皇帝穆桢自己回过神来,随口问道:“这栗子是只朕这里得了,还是别处也得了?若宝华大长公主处没有,也分一半过去,是她侄女的一片孝心。”

李思清笑道:“这份陛下自己留着便是。不只是陛下与宝华大长公主殿下处得了,建业城中许多人家都得了。”她又笑道:“不过别处的都没陛下这里的好,这些可是公主殿下亲自挑选的。”

因栗子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送得多些也无妨。

皇帝穆桢道:“哦?公主送了许多人家?”她笑道:“可见这一趟去了雍州,公主是真高兴了。”

一点栗子,算得上什么呢?却巴巴选了来,送入建业许多家。

皇帝穆桢笑着摇头,这个女儿大事上深沉有度,竟是极偶尔的在小事上透出些许孩子气。她是个皇帝,深沉有度的臣下太多,犹敢在她面前表露孩子气的儿女却太少。

皇帝穆桢噙着一缕笑意,翻开了穆明珠从雍州呈送来的奏章,一目十行扫过其中内容,脸上短暂温馨的笑容早已消失。

她把那奏章推给李思清,口中淡声道:“公主的动静,从来比旁人要大些。”

李思清低头一看,也略有些诧异,又不禁为穆明珠担心,轻声道:“这……公主殿下竟是要动柳家……”柳家在雍州的声势不小,旁的说起来太繁琐,只说他家的女儿嫁入了英王府为世子妃,便知其根底与能量。

“要行新政,自然要铲除碍事的乱臣。”皇帝穆桢一路走来,手中拿下的,有远比柳家要庞大的势力,她神色倒是相对平淡,思量着道:“这条路,得靠公主自己走。”

李思清若有所思。

很快,皇帝“自己走”这番话的意思便清楚了。

荆州州府南郡的行宫之中,穆明珠接到了皇帝下达的新旨意,在土断变革期间,雍州四郡之内的一切裁决之权,都下放到了她的手中。与新旨意一同到达的,还有皇帝赐下来的一柄尚方斩马剑。有此尚方斩马剑在,穆明珠于雍州四郡,便有杀伐决断之权。

去逮捕柳家家主的兵马已经在路上,穆明珠留了宫中前来传话的侍从吃茶,笑问宫中事。

那侍从见她如今深得帝心,倒是也随和,凡是知道的,便闲谈中告诉了。他也并不知道什么机密的事情,不过是有眼睛都能看到,有耳朵都能听到的一些事情——譬如皇帝上个月刚去济慈寺上了香,宝华大长公主府中没听说有什么新故事,皇帝身边又添了几个新女官……

“大人倒是消息灵通……”穆明珠与他一番笑谈下来,兜兜转转最后好似随口问道:“还有那齐都督呢?本殿离开建业时,他仿佛是刚回去——也不知上庸郡的战事究竟如何了,梁国的情形可真叫人悬心……”

那侍从不疑有他,笑道:“奴方才没说么?上个月陛下往济慈寺上香,就带了齐都督在左右。奴在旁边瞧着,齐都督还上了一柱平安香呢,多半是又要出行了。”

穆明珠清楚,这侍从既然如此说,便是不知齐云准确的情况,再问下去便显得刻意,因而一笑起身,道:“劳烦大人跑这一趟。”她虽然是公主之尊,但对于代表母皇前来的人,不管是婢女还是侍从,都要恭敬尊重,命樱红送上备好的小礼物,又道:“荆州景色与建业不同,大人若有时间,便在此地盘桓二日,休息过后再走不迟。”

那侍从笑道:“殿下盛情。只是奴身上背着差事,不敢懈怠,这得赶紧回建业复命去。”他起身要走,却又从袖中掏出一份包着的小物件,低声笑道:“这是回雪大家托奴带给殿下的……”

穆明珠微微一愣,才想起在宫中做舞姬的回雪来。

“她知奴这次来给殿下送旨意,便托奴捎带了几只帕子给殿下……”

穆明珠接了东西,又看了那侍从两眼,道:“不知大人与回雪……”

那侍从轻声道:“机缘巧合认识了,原来还是同乡,不过顺手的事儿,奴便答应了。”

穆明珠却知这侍从对回雪不寻常,宫中的人都很谨慎,捎带东西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若不是关系到位,很少有人愿意冒这种风险。她见那侍从无意深谈,这事儿等以后问回雪也不迟,便笑道:“多谢。也代我谢过回雪。多谢她惦记着我。”

那侍从欠身施礼,这才真的去了。

穆明珠对着阳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回雪送来的帕子,见的确是寻常的帕子,只是更精致漂亮些,便命樱红收起来,笑道:“谢府出来的人,真是不寻常。一方帕子也做成本殿舍不得用的模样。”

樱红接了帕子,仔细收好,闻言故意道:“奴自然比不得谢府出来的人,做的帕子殿下倒是舍得用的。”她素来稳重,偶尔淘气一回,倒也有趣。

穆明珠知她故意,一时笑倒,忙道:“好好好,以后你做的帕子,本殿也先在庙里供上三日,每次用前,都先沐浴焚香……”

樱红笑道:“殿下金口玉言,奴到时候等着瞧呢。”她也清楚公主殿下要在雍州做的事情极难,有意在闲暇之时逗公主殿下欢笑一番,暂时放下太过沉重的政务。

果然这样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对于天下人来说,他们是先得知皇帝彻底放权雍州给了四公主,而后才得知雍州的柳家犯了事儿。

所以对柳家的惩处与否,就要看穆明珠个人的魄力了。背后皇帝的态度是很明确的,皇帝全力支持雍州新政,决心坚定。而穆明珠是插在雍州的一柄刀。刀够不够锋利,能不能杀人,就要看穆明珠自己了。

随着柳家家主被州府兵马逮捕,从南阳郡押送穆明珠所在的南郡,短短数日之内,穆明珠案前堆满了雪片般的信。

怕是建业城皇宫之中,皇帝穆桢案前为柳家家主求情的信件,也只多不少。

穆明珠面色冷凝,低头看着王长寿写来的奏报,据说那柳家家主上囚车之前,曾扬言此去数日,必然要公主亲自送他回来。而英王世子周泰亲自去为岳父送行,更有英王府的护卫一路随行。

若不是荆州都督邓珏有意示好于她,在带走柳家家主一事上出力斡旋,至少稳住了英王周鼎。否则单从南阳郡带走柳家家主,就会激起一场混乱。

穆明珠放下王长寿的奏报,一封一封拆开案上的信件,只见为柳家家主发声的人,不但多而且分量重。

譬如说,她现手上这封信竟然是远在上庸郡的大军副陶明写来的。此前与梁国之战,穆明珠有意通过宝华大长公主与陶大军副搭上了线。现下这封陶明写来的信,正是恳求她在对柳家家主的处置上再作考虑的。

需知雍州四郡的这七大世家,多半都是当初从北地渡江而来的高门大姓,尤以青州、兖州等地的世家为多。

而太祖昭烈皇帝当年凭借北府军平定天下,虽然士卒是从流民之中来的,可是掌管士卒的中下级军官,却大半来自世家,尤其是以青州、兖州的世家为多。

也就是说穆明珠在雍州动柳家家主,同时牵动着北府军中大批中级将领的心。因为这些中级将领,与雍州这些大世家,或是出自一系,或是父子叔侄等极为亲近的关系。穆明珠固然可以在雍州大刀阔斧改革,不惜下狠手杀几批世家,可是她得考虑这对军中带来的影响。

甚至进一步来说,如果她以后还想要借力于北府军,就不得不考虑惩治雍州世家、对她而言所丧失的“军心”。

虽然穆明珠在给王长寿的奏请信上批“可”字时,便清楚压力来到了她身上。

可是这份压力,还是重的有些超出她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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