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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辞行

古人说人之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果然不错,钰轩自来性子冷僻,酒肉欢场朋友虽多,交心的却无一二,能得到方回这般朋友何其有幸?

想及此,忙忙施礼对方回道:“无故打扰,不会扰了你吧……”

方回还是带着笑容,道:“你看看你说的,所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你不嫌弃我这里就是了,怎得还说是打扰了呢?”

晚晴见此,也知道他是不愿将自己的喜怒哀惧示人,是而也不强求,笑道:“既你这般说,那我便也不用自责了。”

说着,也将满腔心事掩了掩,只当是寻常的朋友探访般。

“欢迎欢迎,快情快请。”方回将她迎进会客厅,二人分宾主坐下。

寒暄过后,晚晴想,既然他不愿提起亡妇,那便看看孩子们,因笑道:“听闻你三个孩儿生的极好,快抱出来,让我见见。”

一时丫头婆子抱着两个小的出来,一个略大的男孩也才蹒跚学步,原来那两个小姑娘是双胞胎,方回的夫人便是因生这两个孩子难产去世了。

见这襁褓之中便没了母亲的孩子,晚晴不觉心酸,忙从袖中取出三枚赤金如意锁,对方回道:

“我做姑姑的,没什么稀罕物给孩子做见面礼,这个聊表寸心吧。”

方回忙起身推辞道:“你如何这般客气了?孩子们小,怎能让你这样破费?”

晚晴看一看这三个小孩子,止不住眼圈发红,想着这没娘的孩子也是可怜,不由道:

“快拿着,这是宫里之物,比寻常市面上买的样式新奇些,不过取个巧罢了,给孩子们讨个好彩头。”

说着,她转头轻轻拭出眼角的泪,亲手将金锁一个个挂在孩子们的脖子上。

孩子们咿咿呀呀好生可爱,晚晴心中一阵难过,低低道:

“阿回,逝者已矣,活着的还要好好保重。可怜这几个孩子没有娘亲看顾怎成呢?你也不要一味苦守了,到时给孩子们再寻个娘亲吧。”

方回见她这般,心里强压着的悲伤不由翻滚起来,他抬起袖口沾了沾眼角,喉头哽咽道:“你怎会不知,缘分之事怎可强求?”

抬头却见晚晴泪水盈盈,方回究竟是男人,知晚晴今日此来必有要事,是以心里再难过也不便再流露,便拭净泪水,勉强笑道:

“你看看我,倒把你招惹得哭了……好啦好啦,咱们说正事吧。”

说着,忙挥手让下人们把孩子们抱出,晚晴还不住地看向那几个宝宝,面露不忍之色。

还是方回劝她道:“晚晴,你莫为我操心了,我一个大男人,这些事总能熬过去,你说说你今日来,有何要事呢?”

晚晴听他这般问,便垂眸酸楚道:“阿回,我这次来,是想提前向你告别。”

方回惊问道:“告别?晚晴,你想去哪里?”

“我……准备前往江南。”晚晴道:“你知道我父母在那边,有生之年,我总要去见他们一面的。”

“也是。”方回颔首,思虑半晌,低声问道:“不过,裴家人,可乐意?”

“皇后已应允。裴相……应当也不会阻止吧……”晚晴叹口气,吞吞吐吐道。

“那……三郎意下如何呢?”方回犹豫了一下,问道。

“他……我们今生缘断了。他总要接受这一点。”晚晴笑笑,不过那笑容多少有点勉强。

见方回身躯一震,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知他意思,只是她心意已决,是以也便无视,又道:

“阿回,有件事,我必得给你说一下,轩郎,我见他似乎有些情绪不稳,不知是我错觉还是……?”

方回长叹一声道:“你不问,这话我打死也不能说出来。他早就魔怔了,自从上次你们大闹了那一场后,我看他情绪就不对;

其实在此之前,你去他那里,不也亲眼看到了吗?说起来,有个事,我本不待说,可是……”

他低头不语,似乎难以启齿。

晚晴望着他,道:“你说吧,我现在算半个化外人,自然也不会传这个闲话了。”

“晚晴,你不知,你走后,三郎买来的那些姬妾,很是怕他,他……他……那些手段颇是古怪,及至后来甚至发展到刀凿火烧……

闺房之中,你可听说将刑部大牢的刑具都上了的事情吗?那些姬妾早先还争宠,及至后来陪侍一次就要去掉半条命,便避之唯恐不及了……

当时京城里颇有些流言,我听了也心惊,怕他走火入魔,因此生祸,便硬着头皮去劝他。

便是那一次,我见他大白天的,将那屋子的窗户拿黑布遮住,他踞坐在一群女人堆里,披头散发,眼眶发黑,面颊凹陷,竟像个活鬼;

旁边架了一堆火,那火光仿似是地狱里的烈火,将他的脸照得一明一暗,看起来……真是,人鬼莫辨,吓坏了我……”

方回摇摇头,仿似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不由伤感道:“谁料到他会变得这般模样?当时你若见了,只怕也会吓得晕过去。

我勉强劝了他几句,他哪里肯听我的话?倒还羞辱我一番,说那些女人都可以……咳咳,同我一起……

嗨,总之是说了一堆的污言秽语,我当时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很是气愤,便下了狠话,说就此和他绝交,再也不想见他。

但后来,他的小厮拦着我的马头非要我去劝他,我待不去,又听说裴相将逐他出家门的文书都立好了,若不是皇后和大公子拦着,他早都被逐出门去了。

听到这里,我又心软了,便又去劝过一次,不过出乎意料,那次我见他倒还好,虽有些痴痴傻傻,但看起来像是缓过来了。”

听了方回的话,晚晴深为震骇,她胸口起伏不定,眉头紧紧锁住,万万想不到,这才隔了数月,裴钰轩竟然一步步跌倒地狱深处去了。

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怎得便这般迷了心智?想及此,她颤声问道:

“阿回,你说的可是真的?难道他,他真的是患上了心疾?”

“他患没患心疾我却不知,可是我见他日日纵情声色,放浪形骸,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当真是骇人至极了。

听说他母亲当日便有此疾,在生完他没多久,忽然发病又哭又喊,后来跳入井中身亡。”

“啊?”晚晴惊问:“不是说他母亲是死于大夫人之手吗?”

“大夫人虽难保干净,但此事却未必是她,她最多是刺激了一下。”方回低声道:

“我怀疑三郎也有此暗疾,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小时候的性子便容易走极端,往往是认准了便不要命的那种,我们都叫他拼命三郎,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叔祖父是名医,生前曾见过他两次,说他性子这般偏激,若无人管服和挟制,中年之后怕是要得癫狂之症。后来裴大人知道此事,也十分苦恼。

但我从岭南回来后,却发现他性子忽然温顺了许多,现在想想,必是他认识了你,那性子似乎是刹住了。

而且他向来是不屑功名利禄的人,忽然也开始钻营起来,一心想要带你出京城去建功立业。”

方回抬首望着晚晴,郑重其事地说:

“晚晴,我和三郎多年相交,知道他的为人,他这番事情做出来,我也没什么替他回护的;可他是真心爱慕你的,这世间可能只有你能将他从迷途中拉回来。

他虽有不是,可是还请你看在他一片深情的份上,原谅他吧!”

方回这番话说的郑重又沉痛,晚晴一时也陷入矛盾之中,思忖良久,她才艰难开口道:

“我俩是多年的情分,要彻底一刀两断,我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可是,而今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一丝苦涩爬上了晚晴的眉梢,她感伤地说:“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我早已明白了他那万般的不得已。

可是,我俩注定今生有缘无份,我不强求了。阿回,天助自助者,我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说到这里,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包药物,递于方回道:“你看,这是我替他讨的犀牛角粉,你嘱咐他每日喝一点,那病必会被抑住的。

日后,你要多劝他,少作孽,多行善举,平安度过此生便罢了。”

注释:

1.尸解:道教成仙方式之一,谓修道者元神(即灵魂)离开肉.体而登仙。

2.心疾:古时指精神类疾病。

3.心疾因七情化火,煎熬津液为痰,痰热壅盛,迷塞心窍所致;病患动而多怒,一旦病起,便容易陷入惶惑不安之中,甚至于持刀持杖,登高而歌,弃衣而走,或卧不知饥,妄见妄闻,妄自尊大……”——此段内容引自《黄帝内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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