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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师 孤注一掷 Υuzhaiwu.вiz

云舒的额头在玻璃上贴出一圈圆圆的红印。不能问,不该问,不配问,但是想问。

无言再临。

事已至此,云舒觉得她算是把和薛霁的天聊崩了。

但在彻底被捅破的天空的窗户纸上,那个破洞有更新的光亮投射而来,轻柔朦胧。而她已经说得太多,奋勇争先地,在她们两人这怪异的关系中间,成为捅破她没资格捅破的感情观的那个人。

不能再追问下去。

薛霁开得很平稳。

少女开始在心里酝酿些能把话题岔远的开头,譬如谈谈宋太太今晚烧的菜汤,那清甜的味道,汤面上漂浮点缀着金灿灿的麻油,黄瓜片跟事先炒过一样入口即化,真不知道她们母女为什么都这样手巧。

不,不能聊做饭。

因为宋太太顺势问,那这两天小雪有在家好好做饭吗?云舒捧着巴掌大的瓷碗点头,珍珠米上是又酸又红的去过皮的番茄,那是她们一起做的,好有羞意。

那她有教你做饭吗?宋太太问,女孩子家的,最好还是要自己能下厨才行,以后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嗯,有,有啊。摆出受教的乖巧的表情,头点得像小鸡啄食。她想到在家里时自告奋勇操作热力釜蒸米饭,淘罢米后又站在料理台前犯起了难。

我倒水了。云舒说,然而迟迟没有动作。

前一晚买来清炖的排骨煨在灶上,火苗在罐身嘶嘶地吐蓝色舌头,空气中飘悬着甘美的肉香。

蒸烤食物用的小巧计时器在她手边一点一点地跳动数字时间,像扑闪的好奇的眼睛。

记得从用之前净水壶里过滤的水。薛霁在沙发看书,是从云舒那儿没收来的《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你》,一目十行。刚从包里抽出这本封面熟悉到令云舒深感羞耻的言情小说时,薛霁一脸“我很有研究你想法之必要”的表情,连她那枚细碎的泪痣都在笑脸上显得分外欠打,且过分在将手举得很高,总之,云舒踮着脚跳了半天也没有够到。

你还要多喝牛奶,薛霁说。

不要,光是每天早上都快吐了。小个子旋即地回绝道。

流理台依然没传来动静。依靠在布艺沙发肩膀上的人转过头,金属框眼镜两支极细极细的镜脚插入她披散而下柔软的黑鬓发,她采纳了云舒的建议,抽空一起去配的——很轻度的近视,从来没给生活带去什么障碍,然而云舒两双手各捧着一支镜脚,掌心在她额际散发着温热,说薛……老师,你这样真的好好看。

是吗?

你看我像是说谎的样子噢?

她笑一笑,于是她们配了:就这副吧。

怎么了?她问,镜片在微微反光,要不要我帮忙?

~*形にならない幸福(しあわせ)が何故かしら重いのも*

(无形的幸福何故如此沉重)

~*窓辺の花が咲いた时*

(在窗边的花绽放之际)

要——我没有找到量杯啊。云舒扭过头,撒娇一样。

用不着量杯。薛霁走过来,赤脚踩在地毯上,经过窗台一簇簇长势良好的芍药,呼呼卖力工作的暖风机让室内温度很是宜人。云舒穿着她的旧短袖,她则穿着薄薄的长袖衫,手臂遮得严严实实,下面是款式居家极了的灰色抽绳短裤。

来,手指给我。

薛霁稍微弯下腰,在她耳边柔声指导道。

啊?云舒拎着净水壶的右手一晃,就这样哗地倒出去很多。圆润饱满的泰国香米被水柱冲得四散开去,在内胆的漩涡里兜兜转转。薛霁在池子旁做好清洁,然后捏着她的食指,插进水里,刚刚漫过云舒一个指节。再倒,她说。这个姿势,云舒已经在她的怀抱里。她真的很高挑。

水面上升,她握着云舒的食指,用毛笔的握法,能真切感受到她薄薄的粗糙的茧。倒。她发着温柔的号施令。

号施令从“倒”变成“停”,薛霁风一样从她身后消失,那简单衣物不能阻隔其传递的体温也骤然消失了,被像毛笔一样把控的触感亦消弭了。

她走了。

留下一句:以后大概都加到这个位置就行,记住吗?

云舒愣神一秒,后知后觉地回答:噢。嗡嗡工作的扫地机器人撞到她裸足的脚踝,她一吓,如梦方醒,抬起左脚,从小到大都戴在脚踝上串着红绳的银铃铛跟着叮叮响。

扫地机笨头笨脑,调转一个方向,然后又咚地一声撞到橱柜上,再调转,哼着嗡嗡的没头脑的歌开远了。云舒发现自己另外四根手指早不知何时很不争气地从蜷起转为呆呆泡在水下,所以倏地全部抽出来,越甩越麻,越麻越甩。

不能聊这个。得换一个。

譬如聊聊在医院探望妈妈时,薛霁能一口气把苹果皮从头削到尾一点不断的神奇本领。她的谈吐温柔得宜。妈妈用很欣赏的眼光看着女儿的新老师,叁个人度过了愉快的半钟头。不,不能聊苹果,因为彼时是她从身旁靠近过来,又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忙?

云舒想起在厨房的事,深深地自作多情,轰然大窘。索性一股脑把那个未熟透的苹果和能划破伤口的刀都塞到薛霁手里:还是你直接来吧。江蕙看看薛霁又看看女儿,一脸的抱歉:小云,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老师。

不麻烦,她很乖的。那半青涩的苹果在薛霁手里,沙沙地转。她抬起头,朝江太太和煦一笑。

~*はかなく花が散った时*

(在转瞬即逝的花散落之际)

~*いいえ あなたに爱された时*

(不对 在为你所爱之际)

……

她们竟然已经到这地步,什么都不能随意聊。

音乐嚒?到还是可以插一嘴,只不过她听不懂。

云舒很是惊奇,因为自觉难窥尽薛霁的精神世界。从前以为了如指掌,只当她是一本正经的女老师。如今才发现,那仅仅是薛霁很冰山一角的部分,她远有着宋太太也未能参透的叛逆时刻,掩藏在沉静无波的面容下,由纹身的墨水托载着上浮的sideb,正如此刻会跟着音响里的女声和电吉他一起哼唱的这面。

薛霁好像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爱让别人知道。手指伴随着音乐,在方向盘的皮套上把节奏敲动。

什么时候,那里会有一枚戒指在晦暗里闪光呢?

“小云,你现在还只是个孩子。”薛霁手指拨弄转向灯开关,响声很清脆,滴答滴答滴答,最后啪地一声随方向盘调转而复位,“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而且我……”

为什么要越说越多?

有必要跟她交代自己正在分手这种事嚒,怎么想,都越想越像是在向空洞的无底的深渊中投掷危情饵料。

“我想让你安心留在学校里上课,明年夏天顺利考上大学。”她的话语路转峰回,“这样,也许以后等到了老师这个年纪,你会有比我更多的选择也说不定。”

交通灯亮,一个不太平稳的起步。隐隐约约的,已经快能看到薛霁家电梯公寓的顶楼灯。一枚枚串联的,呼吸般在夜空里闪烁的鲜红色星星。

“到时候,你也可以来找我啊。”她说,“然后直接驳斥我,原来结婚真的不是人人以为的生活灵药。对不对?”

虽然别着头,在脑后,在这小小空间里,云舒还是无法躲避套着皮革的方向盘在她手掌中摩擦的低响。

“我一点也不是想要驳斥你。”

“好,不驳斥。”她的温柔像是专供哄叁岁小孩那种。

“老师……和陈先生,不太合拍的样子。”

“唔,相亲嘛,就是这样。”

“我只是难过,你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交往,”云舒说,“比起这样,我宁愿看——”

她忽然打住了,像咬到了舌头,又或者这句话本身就是只从她喉咙里爬出的蝎子,蛰坏了她自己,让她嗓子发紧,呼吸也发紧:

我宁愿看你和悦雯姐在一起。

至少相片里那诸多时刻,薛霁的愉快看上去没有掺假。

然而这是什么混账、下流又自暴自弃的话,到底在为了什么私欲,上蹿下跳,好像恨不得拆散两个几乎的家庭。

周五,廊桥旧机关退休人员俱乐部改建的私人电影院生意不错,一时正值散场了,憋了两个小时的恋人带着一对热烘烘红彤彤的脸蛋,相依相偎着从角门出来,往夜晚冷风中无所畏惧地漫步而去。衣摆翩翩,长发也翩翩。

与这晚最后一波人群相错而过,薛霁把车停进花坛旁的停车位里,距离不多不少,卡得正好。

这种时候,她的距离感倒是把持得很好了。

“看什么?”薛霁追问道。

——这是她此后唯一的机会了吗?

“小云?”薛霁钉在驾驶室没有动,也没有开门,影子好像一棵被时光永远停驻在皮革座椅上的树。

电光火石,云舒扯开了安全带,它咻地瑟缩回去,卡扣撞在柱子上,发出焦躁的响声。她几乎是用同样撞的决绝弄开车门,——为自己预留后路似的,计划好了落败的方式似的。

清新空气争先恐后地灌注进来。背对着花坛后仍未散尽的叁两的疲倦的过客,有那阵顺着衣服与肌肤缝隙溜进来的凉风作祟,更是因为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把自己的嘴唇送到对方嘴唇上,因为拥有黑暗里看不见薛霁表情而兴风作浪的勇气,她的脖颈后浮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那枚被红绳悬吊的玉坠在她不断刻意加深的主动的吻中摇曳,绿意苍翠逼人,仿若被局促的惊惶的狂喜的呼吸赋予了流动性——否则再也无处追溯时断时续水的声音。

一个远超十叁岁时那枚,真正的深吻。

然后被云舒用力地推开,她重重跌落回椅背,目送对方逃也似的狂奔入夜灯流泻的道路。

……

~*マンジューシャカ 恋する女は*

(曼珠沙华 坠入爱河的女人)

~*マンジューシャカ 罪作り*

(曼珠沙华 缔造罪孽)

~*白い花さえ 真红(まっか)に染める*

(连纯白的花 也浸染成深红)

~*あてにはならない约束をひたすらに待ち続け*

(一味等待着终成泡影的约定)

~*そう 今でも*

(是啊 即便如今亦是如此)

~*言叶にならない优しさをひたむきに追いかける*

(一心追逐着无以名状的温柔)

~*そう 今でも*

(是啊 即便如今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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