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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师 孤注一掷 Υuzhaiwu.вiz

把书包扔进后座,手扔停留在车门银白色的边框上,直到薛霁已经坐进驾驶室把汽车启动,她们的目光才终于从告别宋太太以后真正意义上地交汇了。

云舒的眼睛有未名的情绪在摇晃,像悬吊秋日枝头的一对招摇水杏。跟在薛霁身后一溜小跑到汽车旁边的过程里,黑色短发被风吹乱了,此刻没来得及整理,有些狼狈。

这小孩是不是长高了?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比几天前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一天一个样,她看着她,只好笼统地把这种悄寂的变化通通归咎给长高。

模糊的成长的指代,正常、美好,最要紧的是,说得出口、想得下去。

她的眼神从云舒的额际下落到鼻翼,然后是嘴唇,站在后座之外的夜色里静悄悄扶着车门的倔强的模样,尽收眼底。只有一小会儿,因为薛霁旋即充作调节座椅姿势的假相。她这样长得正经气质也正经的女人,无事找事忙的心虚模样简直好笑极了。

不必等薛霁的接下来必定充分疏离的话,下定决心。云舒关上车门,把满载旧衣服的书包鼓鼓囊囊地抛弃在后座,自己坐到了薛霁身旁的副驾驶位置,咔地一声,把安全带系得又快又牢靠,像是生怕手上的动作再慢一秒,就要被薛霁从座椅里赶下去似的,然后有点滑稽费力扭着腰伸手把车门够上,伴随一声闷响,只剩下仪表盘一闪一闪的指示灯在薛霁深黑色的眼底映照得发亮,流光溢彩。

薛先生没有摆车内香薰,所以漂浮的是她衣服上香水的残味。

车厢暖黄色的夜灯猝灭,一方面感官上的缺失总能将另一方面放大得格外灵敏,正好比此时此刻,此处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车载音乐暂停在两分十叁秒,多媒体界面上显示的名字一看就是很俗气的网络情歌。方方正正的电子屏把她们两人的脸各照亮一半,云舒斜着眼用余光瞥她,眼睛轮得有一点疼。

她仍是没有说话,放在中控小置物格的手机屏幕叮咚一声被点亮,云舒于是被转移注意力到这方小天地,火机插在一半空瘪银蓝色烟盒的塑料膜里,是她不认识的牌子,连同手机一起,压着一张张收费站和加油站的票据。

看得很光明正大,毫不掩饰。

[→1□□□752□975:到家了吗?]

[→1□□□752□975:到家了吗 小雪 妈在问你(微笑)]

[→1□□□752□975:我很想你]

“老师……你。明天是要和,他?”

她想不通。那个家,根本就没有和另一个男人生活的痕迹。鞋柜里找不出一双男款,洗护品铝架上也一样;洗脸的毛巾原本只有一条,马克杯也只有一支。然后晴天霹雳一样的,尽管作为外人她连失望的资格都没有,仍旧义无反顾地吃味了——晴天霹雳一样的,就这样从宋太太的嘴里好轻巧好有打趣味道地讲出来,薛霁有个未婚夫。

如此一来,电话那头的人身份也就得以确定了。

她把头拧向车窗,看野猫从家属院的墙壁上翘着尾巴一步步走过,然后倏然一跃,只留下月亮寂寞的半张脸。

“不是。”

薛霁两枚拇指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跃动。键盘的声音滴滴答答,看不到内容,但她打了一行字,又使劲摁着删除键嘟嘟嘟地回撤了个一干二净。手指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怎么也敲不出内心的确切想法。要么太冷漠,要么太软弱。她讨厌这样被秉信展开柔情攻势,真正要紧的话题不被涉及。

她打字的声音变得有点暴躁。

[←1□□□752□975:还没,今天有点事。]

“……喔。”被直截了当地堵住问题。云舒从车窗的倒影里偷看她,侧面线条一经思索时自己也无意识的皱眉,反而显得更清俊了。

她在为谁皱眉头?不愿意去想了。这问题越是探索就越是自讨苦吃,只好暂时先停留在这样浅显的层面,不多问一个字,一直等到再克制不住,是苦是扎嘴的玻璃渣也要吃。

[→1□□□752□975:一直不回消息,我好担心你(微笑)]

车窗倒影中的薛霁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是放松的意思,攥着手机,另一只手上来扶住额头,指尖在太阳穴打转。

[←1□□□752□975:开车。]

[→1□□□752□975:有没有绅士代驾?]

灯光一熄,薛霁锁屏了。

手机被轻轻放回置物格,她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云舒撑着半张脸转过头去把她看着。薛先生自驾西藏那年求来的开过光的金刚结悬吊在中间,五彩的流苏随她们相撞在途中的呼吸轻轻摆尾,好像一尾热带鱼。

“困了吗?”终于,她开口轻轻地问,声音高远得好像从天外传来,被攫取得一点温度也不剩,“困了就先睡吧。”

言外之意好像在说:我会抱你上楼去。这是种很温柔的蛊惑,是她吃不准云舒心情时候会用的顺毛的把戏。

然而从云舒嘴里等到的却不是正面回答。

“是那个悦雯姐姐噢?”

“……当然不是。”忽然被提起这茬,难能地,薛霁有点失态,她两叁根手指并拢,指节抵在嘴唇上,有点儿泄气地似笑非笑着,像是看准了自己拿云舒敏锐的观察力没办法一样,她嘴里滑出个很朦胧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她?”

安静,安静得叫人厌烦,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云舒复播起她的声音,却不想直面薛霁被人窥探到自深深处时这份暧昧和情不自禁。她们绝不是宋太太口中的普通玩伴。至少,那关系对其中一个人而言,是十指相扣过的秘密。

早在看相册时,她就有这样模糊的感觉。

“猜的。”

轻笑的气声。不能确定,太昏暗了。太轻了。轻得像是薛霁欣然接受了这样的说法,然后在自嘲。

“因为我感觉到你很喜欢她。”

睫毛速速向下一撇,薛霁没有评价这是好猜还是坏猜,还是已经让她在心里平复了一万次气急败坏欲望的猜。

然而云舒心里已经有数了。

薛霁一句话也没接着讲,只在车载多媒体上用食指慢慢拨弄着,熟稔地从通篇烂俗标题的文件夹退出,然后点进自己拷贝上来的歌单,单曲循环。

手机又叮咚几声在锁屏界面滚动着同一人发来的简讯,薛霁已经腾不出兴趣去读,但她知道有人会卯着劲偷看。

“他……”云舒果然没有忍住。她一点也不会藏。

“陈。”纠正的声音浅浅的,但如同雷鸣,不啻是雷鸣。

疏远吗?单叫一个字,好像并不疏远。亲密吗?再次提到他,还是这样平静。

她、是、他、的、未、婚、妻。云舒在心里默念这七个字,每扣掉一字,就有种世界末日在倒数的感觉。

他们会结婚,组建一个不再是蜂鸟巢穴的新家,衣架会挂上厚重的大衣,沙发上扔着公文包,床边停泊他的男士拖鞋,马桶圈永远都在被很没体贴劲地抬起,毛巾、马克杯也会变成双人份的,然而已经和自己这个临时住客没有关系。

她是否也会像教自己那样,教他煮饭?

在心里用方言骂了句脏话。

但出口时,云舒的措辞是礼貌的:

“陈。陈先生。来短信了。”

“我知道。”薛霁说,“坐好。”她不再用那样眼神一闪一闪有光彩明灭的样子看着少女,握着方向盘的姿势像是用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后背和座椅轻轻一贴,她们出发。

许是因为自己有个稀巴烂的原生家庭,又也许因为再度转徙,也依然只能寄宿在姨母没有幸福可言的屋檐下,她对男婚女嫁、结为姻亲这桩事有着悲观的态度。

“完全没看出来。”她先是试着用小狗的语气讲,饱含骗意的,宛如艳羡新娘似的,“老师都要有丈夫了。”

“他现在还不是。”车头灯把水泥地照得惨亮惨亮的。

“以后总会是的吧。然后老师就是陈太太……”

“……以后也不一定,小云。”薛霁打断她,歌曲前奏调大了。尽管这是头一次被她叫出小名,那语气是不愉甚而勒令的,薛霁的不耐烦在云舒眼里却好像滋生出枝蔓的葛藤。

再次把面孔沉浸于晦暗中,她享受这一刻病态的狂喜。

~*涙にならない悲しみのある事を知ったのは*

(世间存在着欲哭无泪的悲哀)

~*つい この顷*

(我现在才明白)

……

“老师不想和他结婚吗?”

“也不是……”薛霁扶着方向盘,她们排在一辆银白色suv后面等着出门。那大叔从右边插队过来,和薛霁有点交情,两人相互谦让了一番,最后对她说声谢了,左手夹着支香烟,搭在车窗外,轻轻一脚油门踩了上去。

一阵刺鼻的二手烟飘来,云舒皱起眉头,再往左边看时,薛霁还停留在那问题里似的,喉咙动了动。

夜色里suv的大红色尾灯把她的苦笑照亮。

“其实是老师你不想结婚,对不对?”

正还准备开口,她们驶至小区新加装的门禁。

门卫大叔搬从铺面的麻将馆来一张塑料椅子,坐在门口捧着叁两尺寸的大碗吃晚餐,加辣的牛肉米粉,他拿筷子直把自己送得大汗淋漓。见到车窗放下后那张脸竟然是老薛家的女儿,他旋即捧着碗筷站起,上前同她寒暄——

薛霁从十来岁起就顶招家属院里的男人们喜欢,颇有话题性的。

他们在外热情宣扬自己所居的邻里出了个远近闻名的舞蹈新星,言辞之间满是看着或陪着她长大的与有荣焉。在内,话题性就不免要往下叁路靠。但老吴自认是讲原则的人,他不像那群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似的粗俗宣泄这种喜爱。

再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只会和老哥们一起在微信群里慨叹薛家的老姑娘怎么还没有成家。从前心里是真妒忌那不具名的夫婿的,薛霁出事以后,群里惋惜的声音就多一点:感觉不如从前,肯定已经不好嫁人了。说不定这一摔以后生孩子都成问题,顶级货成了赔钱货,造孽。

薛霁全然没机会发现云舒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用很轻松的语气和相熟的门卫打起招呼。

小薛!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吴叔,我回来看看妈,那时候你都没在。

好久没见。你这女子,怎么又变漂亮了好多。

说笑话,真没有,明明是老了。

老爹都还在外面潇洒,怎么你这个当女儿的就说自己老。欸,上次那个小伙子,是不是……好事近了?

——噢对了吴叔,待会儿我爸他聚会回来要是喝多了,还得麻烦您送送他上楼。

她的手如一阵轻风从置物格拂过。

侧过身,轻巧拨开纸盖朝老吴散烟的模样既熟既雅,幽兰色的火苗且跳跃且颤抖,点着了。

这一系列动作,远比少女在学校厕所隔间里那套来得行云流水多了。

好,放心,你慢去,慢去。老吴脸上闪着幸福的光泽。

当啷一声,车轮碾过门口的窨井盖。警卫室慢慢在后视镜里消失,薛霁一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打弯时,她挺直腰背,目光向前远眺,好像水手在寻找远航尽头的岛屿。

~*あなたへの想い*

(对你的思慕)

~*どこまで行ったら止まるのかしら*

(要去往何处才能戛然而止)

~*そんな自分を もて余す*

(对于那样的自己 我已束手无策)

“小云。别靠着窗户,晚上太冷了。”

“为什么,人人都要觉得结婚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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