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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师 未婚夫 Υuzhaiwu.вiz

我打了她,妹子。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败了……当时真的气坏了,我打了她,一巴掌、讲不讲?不讲!两巴掌、交代不交代?不交代!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脖子梗着,硬气得很。叁巴掌、四巴掌,我是在问她吗?我在拿她出气!我那时候真的被她气疯了,妹子。她从没有那么倔过。我说薛佩杨,你□□不要给你爸丢人,我警告你。她还是说没有。我就还是打。我只会打了。她也不叫。

陶妈妈轻轻拥抱着宋太太的肩膀,从上衣口袋里找出卫生纸来给她擦眼泪:小雪那么乖的,怎么会不自爱。

我最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宋太太崩溃的表情带着疲倦,好像回到了那个雷雨将至的闷热的晚上,摇头风扇嘎吱嘎吱地转,拿老薛旧汗衫改小的背心黏在她背上,她背上是汗水,脸上是眼泪,心里在滴血。我让她跪着。

哎呀。陶妈妈好像喉咙哽住了一样。她只是摇头。

她跟我说,妈,你要是能出气,你打死我。我说你去厨房把敬灶王爷用的那只火盆拿过来。她又不动了。我说快去。她求:你还是打我吧。我还是说快去。不要等你爸回来了让他看到,到时候有你好看,我跟你讲。

你就都给她……烧了呀?

宋太太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看着她自己烧。全部都烧干净了,一本都不剩下了。

她就没有说什么?陶妈妈问。

说了的。宋太太收拾好情绪,重重擤了擤鼻子。

说什么?

对不起,妈妈。

哎呀。陶太太把脸别过去,面对着铁线上一行被屠宰放血后,开膛破肚汆水拔毛一气呵成的白森森的家禽。

她们在嘈杂的农贸市场里一起摇摇头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噢。

好在经历完高中升学考后,薛霁就再也没展露过那离经叛道的一面了。

她穿着涤荡得干净非常的校服长裙站在二中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身边站着的人从刚才那张照片上的悦雯变成了叁位西装革履的领导模样男子。

“中间这位是当时的市委书记。左边是小雪她们以前的校长,就是现在教育局那位高局长。过年的时候还和她爸爸有来往。右边是教导主任。这张照片上过晚报的,小雪是二中的优秀学生代表,当时她刚从俄罗斯参加完国际展演回来,圣彼得堡。还接受了记者采访。你记不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薛霁?妈妈还记得好清楚哟。”

“不记得了。”薛霁的手伸在鱼缸里,衣袖捋得比之前更高,几乎整条手臂都泡在了水面下。她在调整缸底鹅卵石的位置。

宋太太过日子很节俭,这些装饰用的小石头都是她和薛霁去江边散步时提着小桶一枚枚拣选回来的。薛霁挑得没有宋太太仔细,她说妈妈,你就跟真的要在石子滩上拣出一块玉一样卖力啊。宋太太一笑:你怎么知道拣不出?本来就是啊,薛霁说。二十多年以前全世界那么多小娃娃,我还不是生了你这一个乖的。宋太太说。薛霁红着脸闭上嘴,蹲在地上陪母亲慢慢地选。江水就这样一涨一落。

“袖子,薛霁。”宋太太忽然叫她一声,本来是想要提醒,结果适得其反惹得云舒也跟着抬眼看,看见薛霁高高捋起的衣袖口下那条遮不住的纤瘦却有力的手臂,肌肤下恰到好处的薄肌随动作轻微隆起,肌肤上有团洇了又洇的洗过的很淡的墨痕。

虽然竭尽全力洗过了,但那里曾经有过一记纹身。

她的脑子混混沌沌,一阵翻覆,赶紧趁宋太太发现之前收回眼神,假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指甲轻轻抠在相册的塑料膜上。天啊。纹身。出身这样传统的家庭,经受这样严格的家教,有这样拘谨的母亲,而薛霁的胳膊上居然有过一记纹身。她原以为那是有着最叛逆人间行事准则的人才会干的事——比如未来某一时刻的自己。

“这个是红星钢铁厂的老附属二中。”宋太太说。

“啊……”云舒坐在沙发上,抖了一抖,“我看着没有什么印象喃。”

于是宋太太很适时地替云舒解释道,这是原本在厂区这边的老二中——十多年前地震以后被判定成危房,后来在爆破声里夷为了平地,现在新盖的是物流集散中心,只有从前作钢铁厂附属艺术团的建筑还没有拆迁,一直处于半报废状态:那里是薛霁除开少年宫之外初登的另一个舞台。

“那个时候每个月艺术团安排演出,我和她爸爸下班了,就接上小陶一起去看。上初中了,薛霁不懂事,和小陶两个闹掰了,演出慢慢也不在那边,就去得少咯。”

“闹掰了?”

“我也奇怪,我当时就和雯雯,就是小陶她妈妈,我们两个一起觉得烦恼呢。但是小雪上了高中之后就又变乖了,虽然雯雯还是有谈男朋友的。薛霁和她关系没有小时候那样好,以前碰上放个一天的月假都要一起过,后来不过了。我一问,她就搪塞我,不想,没约,不知道。可是多奇怪?她俩高二的时候,老陶升了官,他们就搬家了。现在她俩都出社会工作,小陶嫁人了,来往又多的。所以我说我女儿就是个烦人精,为了当小陶和她老公的电灯泡儿,把自己未婚夫都甩着不管。小雪,你自己觉也不觉得?”

“妈……!”

薛霁“啪”地一声合上鱼缸的盖子,旋即转过身来,刚好把两个眼珠盯着相册发直一句话也不讲的云舒看在眼里,听不出语气是难为情还是讨厌,一提到秉信,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似的。

最主要的是,她事前并没有把未婚夫的事告诉云舒——

有什么好说的?这确切是和她跳舞时期毫无关系的私生活。一段一点也没有快乐可言的个人感情,一个既定的,在今年年末、最迟明年开春,就要成为她丈夫的,而她现在正竭力挣脱的男人。

她本不想说,对云舒。

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比如作为师长,她没有必要。比如作为朋友,她只需要说些愉快的话题。但真的就算说了,也没有什么——云舒是她的学生,关系简单纯洁到无与伦比,她是云舒的老师。

一个学生知道了老师的感情生活,她可以在心底藏着掖着,也可以拿出去在私密的夜谈会里当谈资,这些都是可以的,都是可预料的。

一个老师被学生知晓了并不美满的私生活,她有理由生气,有自由让对方不要嚼舌根,这也依然是可以的,可预料的。然而云舒的表情是被抽离了叁魂七魄的呆滞,她自己则慌得差点一脚把水桶踢翻。

这哪里可以。

这哪里可预料。

“水我换好了,等爸回来转告他,记得接下来一星期每隔两天都要往里面用鱼药。”薛霁从盥洗室洗完手出来,又是两张卫生纸,仍然在手里颠来倒去。

她又叫了一声宋太太。

“车钥匙,拿去。你爸上次就在说把车拿给你开,这样你通勤方便。”宋太太总算从主卧出来,“现在还要带着小云一起,就更需要了。”

薛霁接过钥匙,把头发重新放了下来。

她看上去比五分钟前更疲倦,眼神从白炽灯管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游移到“家和万事兴”上,然后是放归茶几的那本淡褐色的相册,没怎么动过的、玻璃杯里飘着一朵朵胖胖菊花的茶水,云舒水蓝色校服外套的衣摆,她白色皮肤下因捏着拳头而浮现出的一枚,两枚,叁枚……骨节。

“我们走了,妈。”她替云舒打开门,门上的风铃被她甩的叮嘤叮嘤直响,后者乖乖跟宋太太道别,从她身前走进楼梯间。

天完全黑了,所以云舒跺了跺脚,踩亮了楼道的声控灯。所以又看一眼,她两只手扶着书包的肩带,是躲闪,是沮丧,是所有这些情绪之和上的故作轻松。

然而嘴角向下,心里有十分,面上就有十分。

好了,到这里停住。薛霁关上门,风一样擦身而过,走在她的前面。

万不可以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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