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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第十九章 刹那芳华

但瞥见依然冻如冰人、脸色发青的泊尧,心中又是一沉。倘若真是蛊母亡、子蛊死,为何偏偏他毫无半点好转?难道他与自己、龙女、螣儿有什么不同么?

两人心中怦怦大跳,苦苦思忖。

雨师妾瞧见他唇边的血丝,正想伸手擦拭,心中忽然一震,失声道:是了!我的血!腾蛇咬过自己,拓拔方才也吮吸过她的毒血,唯独泊尧没有!

又惊又喜,颤声道:小野,定时我的血里藏了什么可以解开这阴寒蛊毒地秘药!正想咬破指尖,给泊尧喂血,心中又是一凛,摇头道:不成,我的血里有弹指红颜老。万一不能解开天长地久。反倒更害了他啦。

拓拔野闻言如遭电殛,蓦地想起先前林雪宜所说的话来。这蛊毒由阴阳二炁所花,又用长相守的花蜜喂养……长相守!又是这长相守!他灵光电闪。又想起当年与丁香仙子、洛姬雅一起离开南海穷山的情形来。

当时两人都中了林雪宜所施的长相守奇毒,为何同样没有南海心莲与鸣鸟火羽化解,丁香仙子寒毒越来越严重。而曾与龙女输换过鲜血的流沙仙子,却反倒渐转无恙?

他越想越是笃定。激动之下,浑身竟微微颤抖起来,蓦地跃起身,一把将龙女抱住,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泊尧有救了!你有救了!我们都有救了!弹指红颜老的解药就是长相守,长相守的解药就是弹指红颜老!

他说得颠三倒四。听在雨师妾耳中却如春雷并奏。她啊地一声低吟,俏脸倏然苍白。又蓦地晕红如醉。惊奇、欢喜、震撼、犹疑、悲伤、恐惧……全都如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呼吸窒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得不错。天下至毒之物。往往惟有另一种至毒才能克制化解。弹指红颜老乃世间第一等炙热奇毒,在高温之下发作奇快。瞬间便可让人变成鸡皮鹤发;而长相守正好与之相反。是太古残存的至寒剧毒,一旦服用。便会气血僵凝,化如冰石。

这两种奇毒史所罕有,单中其一。无药可解,偏偏撞在了一起,彼此阴阳相克,抵消中和,反倒成了万古难求地妙事。

她苦苦候守了六年,想不到竟会因祸得福。以这种方式来解药!当下再不迟疑。咬破手指,将鲜血喂与泊尧吞下。

拓拔野凌空连翻了几个筋斗,擂胸纵声长啸,激动狂喜,丝毫不在与龙女重逢之下。语无伦次地大笑道:他奶奶地紫菜鱼皮,我真忒也愚蠢。当日看见流沙无事。早该想到此节了!林雪宜给丁香仙子施种长相守时,可没想到会有今日!我娘给洛仙子喂服不老药时,可没想到会有今日……

雨师妾微微一怔,奇道:你娘?指尖微颤,险些将泊尧呛了一口。

拓拔野啊地一声。这才想起还未对她说过波母与公孙婴侯之事,满心喜悦顿时消了大半。

当下跌落到她身边。将流沙仙子如何掳走自己。又如何抛丢在天帝山中,为缚南仙所拾,而后又如何被乌丝兰玛使诈盗走。寄养在平民之家的事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这些话听在雨师妾的耳中。远比先前他所说地大荒种种变故,更为匪夷所思。惊心动魄。饶是她冰雪聪明。也万万未曾想到他竟会是波母与公孙长泰之子,更想不到除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三生之缘外,他与自己之间竟还有着如此微妙的关联。一时间,心潮汹涌,脸烧如火。

见她低着头,怔怔不语,眼中似有泪水盈眶,拓拔野心下更加酸楚难过,摇头道:好姐姐,这些话我原也不知当如何告诉你。比起公孙青阳,我倒……我倒宁愿是无父无母、四处流浪地拓拔野……

傻瓜。雨师妾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们纵然十恶不赦,也是你的骨肉至亲。有这么疼你、爱你的母亲。和一心记挂着你地大哥。不比孤儿强了百倍?即便他们做了许多恶事,也与你没有相干,你又有什么可难过、愧疚的?

拓拔野苦笑不语。自从知道身世后,心情便殊为复杂,公孙婴侯虽对家人极好,却阴狠残暴,作恶多端,又是祸害龙女、流沙等人的罪魁元凶。实在提不起友爱之心。若早知他是亲生兄弟,当日即便不忍大义灭亲,也必要如神农一般,将之封镇某处,使他永不为孽。

相形之下,波母并无大恶,对自己更是铭心挂念,苦苦相寻。奈何天意弄人,母子成仇,好不容易相认,却反成生死永诀。每每想到这些,便说不出地悲楚难受,情愿自己并非公孙青阳,而只是一个身世至为普通的流浪少年。

雨师妾双颊突然一阵晕红。噙着嫣然一笑。低声传音道:无论如何。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了。

两人执手相视,苦甜交掺,一齐微笑起来。忽听泊尧呸呸连声,皱眉吐舌道:好咸!脸上已恢复了血色,冰消雪融。

两人心下大宽,拓拔野笑道:臭小子,竟敢嫌你娘的血,不想活了么?解开他的经脉。呵挠他的胳肢窝。泊尧格格大笑。弯身躲逃。

嬉闹间。忽听鲲鱼悲吼。水浪长喷,南边夜穹陡然一亮,极远处冲起一道绚丽如霞的紫红彗星,照得北海一片彤红,如鲜血镀染。海上青龙舰队哗然惊呼,遥遥相应。

拓拔野心中陡然一沉,象是被什么紧紧揪住了,转身凝望,莫名地赶到一阵强烈地恐惧和不安。天元逆刃在手中嗡嗡摇震,龙吟不绝。

当下更不拖延,驱鲲全速前行。到了东海,得闻噩耗。才知昨日清晨。蚩尤孤jun被土、水、木数十万大jun合围涿鹿,欲血激战,已经全部牺牲。

龙族惊怒哗然。拓拔野却犹怀侥幸,不肯相信。又接连派出侦兵求证。得知不但蚩尤、夸父均已战死。赤松子、风伯等人也尽皆放囚,帝鸿正亲率大jun前往阪泉。与南荒蛮jun南北夹击。围攻炎帝大jun。

拓拔野岁悲怒填膺,难以自持,但却知身为三jun领袖。越是这等危急关头,越不能莽撞行事。

当下与龙女、六侯爷等人议定计划,飞鸟传信黑递、素女,合兵共讨帝鸿。趁其大jun南下,土族空虚之际,由六侯爷率领青龙舰队沿黄河西上,与朝阳谷大jun水路并进。一齐进逼土族腹地。

水族镇守在符禺山与边春山一带的两支大jun,则听从黑帝与长老会的密旨,各自与金族、蛇族大jun化敌为友,会师赶往南荒,一东一西。字背后袭击帝鸿。

拓拔野则依旧带着龙女母子与落沄,单枪匹马,骑乘鲲鱼从南荒登陆,所到之处山崩河决。沿途的蛮族与南荒叛jun无不震骇慑服。不敢再有任何异动。

而后他又驾驭巨鲲与大鹏激斗,趁着他们难分难解之际,以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组成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施展平生所学,五行生克,逆转太极涡轮。

这两大凶兽原本便由阴阳二炁所化,正自僵持不下,对耗激烈,被此阵所吸。更无力抵挡,元魄双双被吸纳其中。

与此同时。在拓拔野策应下,少昊地金族东夷jun亦翻山越岭。长驱直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奔袭到了阪泉河南岸地山林之中。于是便有了方才这一幕。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刹那之间,局势急转而下,二十万土族大jun竟由伏围者变成了瓮中之鳖,众将士无不惊怒恐惧。不知所措。

火族群雄则纵声欢呼。与金、水、蛇各族将士遥遥相应。

刑天如释重负,再也强撑不住,身子一晃,直挺挺地朝前扑倒,苍刑干戚当啷落地。鲜血从那断颈汹汹喷出,再不动弹了。烈炎、祝融等人大惊,抢身冲奔上前,却已救之不及。

拓拔野昂然长立,高高举着蚩尤的头颅,脑海里空茫一片。四周的喧哗声全都听不见了。

掌中所承,重逾万均。阳光照着他地浓眉,找着他的刀疤,找着他圆睁的双眼,桀骜不羁,一如生前。

往事幕幕,历历如昨。仿佛又看见蜃楼城地夏天。看见古浪屿的落日,看见他挡在自己身前,徒手与鲨群搏斗,拍击着海浪,在阳光里哈哈大笑:乌贼,咱们到了黄泉,还是牛头马面,做一等一等朋友。

心中剧痛如绞,想要覆掌阖上他地双眼,指间却不住地颤抖,热泪夺眶。当日狂野少年,如今一成永诀!

蓦地撕下衣袖,将蚩尤头颅上的血污小心翼翼地擦去,心潮汹涌,一字字地低声道:鱿鱼,你放心。北海已定,天下归心。阳虚城三日可破,帝鸿死期就在眼前。我定要叫这大荒处处都是蜃楼城。

忽听帝鸿嗡嗡怒笑道:拓拔小贼。寡人正愁不能手刃尔头,和蚩尤并挂一处。你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不过!周身光芒爆舞。陡然增大了十倍有余,当空滚滚盘旋,随时便欲冲下。

拓拔野也不理他,将蚩尤透露掖入怀中,斜握天元逆刃,朝土族众人高声道:帝鸿弑帝篡位。乱我中土,驭尸驱沽,为祸天下。十年间裂土分疆。四布战火。巧取豪夺,涂炭生灵。所犯罪孽,人神共愤,倾东海之水不足以洗,罄南山之竹而不足书。

在下公孙轩辕,公孙长泰之子、伏羲天神转世,特奉天命,承民意,率四海英雄诛讨此獠,以还天下太平。凡我黄土男儿,愿弃暗投明,大义灭亲者,一概既往不咎;执迷不悟,为虎作伥者,杀无赦!

说到最后一句时。天元逆刃凌空怒劈。弧光一闪,如雷电横空。轰!乱石穿空。土浪喷涌,土族、火族大jun之间的草坡登时被劈炸出一道长达两百余丈、宽近十尺地深壑来。

土族大jun哄然大哗,如潮骚动。也不知是被这一刀神力所震,还是被他威严所慑,就连阵中旌旗亦左摇右晃。拿握不稳。

六年来。拓拔野伏羲转世的身份,原本就一直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当日洵山祭台上,又有延维、林雪宜两大太古蛇巫双双为证,更让天下震动,传言益加甚嚣尘上。

加之土族建朝至今,黄帝大多出自公孙、姬氏两家,其中公孙氏更视目为黄龙帝胄。当世黄帝虽是姬姓。但公孙子弟势力庞大,影响力甚广,当年地公孙长泰更极得民心。故而就连土族百姓亦爱屋及乌。对这号称伏羲转世地轩辕黄帝信者颇众。

姬远玄暴露了帝鸿真面后,民望大堕,只是惧其凶威盖世、爪牙广布。族中百姓无人敢有所异议。土族大将多为其心腹羽翼,野心勃勃,好战贪功,自都拥簇帝鸿;而下层将士来自平民百姓,难免有厌兵之心。

倘若姬远玄连灭蚩尤、夸父之后,继续横扫四海,击败金、火、龙各族。雄霸天下,百姓也罢,兵士也好,必都不敢有何贰心。

但此时眼见拓拔野驭乘巨鲲。从天而降,转瞬间收伏大鹏,重创应龙,凛凛如无敌天神;金族、水族、蛇族大jun又四面合围。大势尽去,土族jun心自不免大为动摇,那些原本便对帝鸿暗生怒怼的下层将士更加不愿为他卖命。

只听当啷连声,数十人率先将兵器丢掷在地,接着叮当之声大作,众人纷纷丢刀弃甲。

霎时间,十余里草坡旌旗横地,戈矛遍布,土族将士中竟有大半无意再战。剩余众人亦神色犹疑,观望不决。早已没了斗志。

帝鸿周身鼓涨,象是突然僵凝住了,惊怒愤恨,莫以言表。想不到这小子轻描淡写几句话,竟让二十万大jun齐齐卸甲。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二十年,呕心沥血,几经沉浮。却在临近圆满的关头,被他虚空一刀劈的粉碎!

盘旋半空。狂风鼓舞,看着自己地影子孤独地投映在大地上,想起重伤地母亲,想起夭亡的妹子,想起如镜中花、水中月地霸业王图……悲郁、愤怒、仇恨、恐惧交相掺涌,全都化为凌冽杀机,如烈火焚烧,憋闷得他仿佛要爆炸开来。

周身光芒怒放。蓦地嗡嗡狂笑道:普天之下,皆我王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寡人要将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全都杀个精光!六只触角破空怒扫,仿佛狂飙怒卷,咆哮着朝拓拔野猛撞而下!

气浪如狂。大地迸炸。龙女呼吸一窒,紧紧抱住泊尧,红发乱舞。想拉着罗沄一起朝后退去,却仿佛被那团绚光怒舞的羊角飓风死死钉在了地上,半步也挪不开来。

周围众人更被那狂飙压得气血翻涌。踉跄坐在地,再也动弹不得,连惊呼声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当头撞来,恐惧填膺。

惟有拓拔野昂然长立。握着天元逆刃。一动不动,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又倏然聚合如太极光轮,在他四周呼呼环绕,绚光怒卷。

轰!轰大地接连龟裂。冲天掀飞,火浪喷薄鼓舞。

一千丈……九百丈……八百丈……七百丈……六百丈……五百丈……帝鸿咆哮着飙冲而至。

众人地心越揪越紧,或坐或卧,脸上的肌肤被狂风刮得如波浪起伏,喉中腥甜乱涌,几欲窒息。谁也没有瞧见。漫天霞彩中有一丝极淡的太极鱼似地弧光,轻轻一闪。

嗤地一声,相隔尚有四百丈,帝鸿那圆滚滚的庞躯突然冲起一道血箭,接着两道、三道、四道……无数道血箭纵横乱舞,他陡然收瘪,发出一阵愤怒而恐惧的狂吼,仿佛彗星陨石。贴着众人头顶呼啸横空,轰然猛装在干裂的河床中,天摇地动,掀起滔天土浪。

众人瞠目结舌,又惊又骇。武罗仙子脸色惨白。泪如泉涌,软绵绵地瘫坐在地,再也没有半点气力了。

遍野数十万人,竟无一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赤松子、烈炎、祝融等绝顶高手,也没瞧见拓拔野究竟如何将刀芒劈出四百丈远,又如何在在短短一瞬间,刺得帝鸿千疮百孔。转头望去。拓拔野更已消失无踪。

混乱中,狂风鼓舞,阪泉河两岸突然卷起漫天杨絮,纷纷扬扬。就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瞬间染白了整个世界。

泊尧转头四望,蓦地戟指欢呼道:娘。快看!爹在那里!群雄齐齐仰头,但见阳光刺目,万丈之外的高空中,拓拔野青衣猎猎,弧光飞旋闪耀。正驭风随着那漫天杨絮徐徐飘落。

四野欢呼如沸。

拓拔野身在长天。衣袖盈风,胸膺仿佛也被卷涤一空。心中苍茫寥廓。分不清是悲是喜。

他看见天蓝如海,万里江山如画,艳红如霞的蚩尤旗猎猎招展。看见龙女嫣然地凝视着自己,妙目中满是无尽地温柔和喜悦。

看见万千绒絮卷着落英。在天地间跌宕回旋,缤纷如雪,飘过汹涌的人潮,飘过龙女灿烂的笑靥,飘过泊尧好奇伸出的手掌,飘过遍地染血的碧草,飘过树梢,飘过裂谷,又乘风高上,飘过了他飞扬的衣角,飘过了万水千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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