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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第十四章 海枯石烂(1至3)

广成子双眸中火火闪耀,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当我舍生忘死,为的是当寒荒国主么?若无玄女与少典主公相救,我们兄弟二人又岂会破茧重生?寸草之心,难谢春晖,再造之恩,惟有以死报之!郁离子虽是死于帝鸿主公之手,归根结底却是因你而死,你还想推托责任,挑拨离间么?今日若不杀你,又岂能解我心头之恨!”

雨师妾隐居鲲腹中许多年,不知大荒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二人唇枪舌剑,隐隐猜到些大概,正想询问拓拔,眼波转处,瞥见右下方情景,陡然一凛。昌,但见百里春秋骑鸟盘旋,数百名弟子环绕在外,齐声嗡嗡念诀,当空结成镜阵。万千道白光从骨珠纵横射出,汇照在春秋镜中,铜镜“当当,飞转,冲起一道巨大的滚滚金光,朝下投射在鲲鱼背脊上。

鲲鱼咆哮,海上惊涛火涌,鱼背剧震,接连隆起一团团宽约千丈、大如山岳的刺目炫光,延逦于天海之间。

百里春秋嘴唇翕动,指诀变幻,镜光越来越强,鲲鱼吃痛狂吼,头部渐渐抬起,那排巨大地青碧椎骨喷涌起冲天光焰,隐隐可见无数凶灵邪魄哭号乱舞。

巨口张处,海面涡流滚滚,骇浪掀卷,冰山沉浮飞旋,撞击在其千丈尖牙上,不断迸裂飞炸,隆隆狂震,转瞬间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泊尧低头俯瞰,惊叫道:“爹,娘,那怪鱼要把整个大海全吞进肚里啦!”

拓拔野第一次听他这般呼唤自己,心中喜悦难以言表,此时此刻,即便天塌地陷,也无半点惧意。

心潮汹涌,左手紧紧抱住龙女纤腰,一边闪避激战,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娘子,敢情我们从前在洞房里所说的话,全叫这鲲鱼偷听着了,所以今日见你我重逢,它才要急不可待地践诺守约,让这北海尽枯,冰石俱烂。”

雨师妾双颊如烧,想起从前海枯石烂的誓言,心中甜如甘蜜,微笑不语。这些年不见,他变了许多,却又仿佛一点也没变,生死关头,竟依旧如孩童般舌滑口甜,浑然不将强虏放在眼底。

天吴脸色铁青,狂风暴雨似的从旁侧急攻,喝道:“拓拔小子,你若现在自断经脉,请降伏罪,还可救你妻儿性命,否则就休怪我无情了!”

“呜——”话音未落,鲲鱼狂啸,巨背越抬越高,如高山雄岭横隔北海,双鳍猛击海面,惊涛扶摇高喷,此起彼伏。

广成子纵声大笑道:“现在投降只怕也来不及啦。拓拔小子,你与龙女不是自称伏羲、女娲转世么?那便让我等开开眼,看看你们如何大发神威,收伏此鲲!”翻天印五彩霞光滚滚怒旋,暴惩数十倍,轰隆猛击在三人头顶,气浪如霞云翻腾,将他们生生往下压去。

天吴的吉兕瑰光斩风雷激啸,漩涡似的层层飞转,与九凤、强良的紫铜九轮、赤炼双蛇纵横环绕,交相呼应,遥遥封住了四周所有出路。其意昭然,显是逼迫他们与鲲鱼相撞。

飓风扑面,水珠乱舞,那雄峰绝岭似的鲲背急速逼近。泊尧衣裳猎猎,呼吸如窒,叫道:“爹,娘,它就快撞上来啦!”

若只有拓拔野一人,早就如先前一般,天人感应,借助鲲鱼与大海的巨力反震强敌了,但此刻龙女、泊尧俱在怀中,他不敢冒此风险,当下从怀中取出炼妖壶,笑道:“娘子,你既嫁我为妻,从今往后,我耕田来你织布,你吹角来我敲壶,一网捕条大鲲鱼,吃上百年不用愁。”

雨师妾嫣然一笑,知其心意,撕下衣帛塞住泊尧双耳,仰头吹起苍龙角来。角声苍凉凄厉,汹汹若哭,回荡在漆黑的天海之间,更觉森寒诡异。

鲲鱼纵声悲吼,巨大的脊骨猛烈摇震,甩射出滚滚眩光,无数凶灵飞窜摇曳,仿佛在抱头惨嚎悲哭。

拓拔野凝神聚气,一边回旋闪避,化解天吴等人的猛攻,一边念诀喝道:“收!”将炼妖壶破空抛掷,绚光炸射,漩涡似的急速飞旋。

银光乱舞,“叮叮”之声破风并奏,数十根兽牙钉登时从鲲鱼椎骨冲射而出,朝着炼妖壶凌空飞来,转瞬即没,光芒吞吐。

百里春秋面色惨白,嘴角倏然沁出一道血丝,闭目疾念法诀。众弟子骨珠齐摇。念念有词。铜镜光芒大作,耀射在鲲鱼脊骨上,天海如震,滚滚白光喷涌摇舞。仿佛连绵冰山在竞相雪崩,蔚为壮观。

苍龙角声越来越加凄烈高越,鲲鱼悲吼如狂,泊尧手指紧紧地堵着耳朵,仍觉得头昏目眩,心中有如万千蚁虫噬咬,麻痒难当。

拓拔野听那鲲鱼吼声,竟似混杂着愤火、悲伤、恐惧、仇恨、绝望……诸种复杂的情绪,心中一震,突然又想起祝融所说“驭兽之道。在与心智相通。了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诱导,随心驾驭。”

当下默诵“心心相印诀”。冥冥感应其元神。那巨鲲仿佛也觉其存在,悲鸣如哭,像是在和他诉说被封镇了数千年来的愤懑与困顿。

拓拔野想起自己困禁在苍梧之渊地三年时光,心有戚戚,竟不由自主地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心道:“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鲲鱼又何尝不是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既喜欢自由。又焉能将它封囚?世间万物都由天地所生,本就该循其自然之性,任其生灭,又岂可因一己之欲,恣意随心,让万物变其本来之性,只为我所用?”越想越是凛然,震撼、愧疚、喜悦、悲悯……百感交集,隐隐间似大有所悟。

他在苍梧之渊修行了三年天子心法。对“物我同化”早已大有所得,但始终还隔了薄薄一层,未能真正参透“天人合一”的玄妙至理,直到此时,面对这受尽困囿、悲怒狂暴的太古第一凶兽,才真正跳出小我,以大仁之心看待世间万物,与天地相合。

突然又想起神农当日所说的话来:“日月星辰,与我同化,夫复何求?”心潮激荡,更如醍醐灌顶。

此话看似简单,但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融会贯通,知其道理。譬如比修炼奇经八脉更高妙地,是科汗滩随意改变经脉的“潮汐流”,而比起随意改变经脉更高妙的,却是青帝的“无脉而脉,任气而为”。

神农天下无敌,未尝听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奇招妙式、惊人异术,便是因为他早已与天地同化,无有无不有。

世间万法,同归此理。神农治世数百年,之所以能天下太平,不是因为他施了多少仁政,定了多少规矩,囚了多少恶人,而是他始终“以无法而法,以不治而治”,循自然之道而为之。

“天人合一,顺其自然”,这短短八字不仅仅是武学、法术的至高之境,更是养生、青天下的至高之境!

泊尧眼见四周气浪飞舞,呼啸冲来,他犹自怔怔不语,心下大急,连连摇其手臂,叫道:“爹!爹!呆头兔!”

拓拔野遽然惊醒,哈哈长笑。五行真气汹汹流转,从奇经八脉飞旋汇集,相生相克,犹如小小宇宙,万象纷呈。

“叮”地一声,天元逆刃突然脱手飞出,凌空呼呼飞旋。意守丹田,又如身居宇宙之央,与星汉同化,同极光并舞。

弧光飞旋,遍海波浪摇曳,众人的衣裳、头发也仿佛随之舞动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与他一齐转动。这种感觉之奇妙,难以言辞形容万一。

继而眼前陡然一亮,万里长天,海阔无极,与他共化一体。方圆数十里内的每一道狂风、每一滴水珠、每一股气浪,每一块碎冰……竟似全都明晰于心,随着他的念力,随着他地呼吸,随着天元逆刃飞旋的节奏,徐徐契合,遥遥共鸣……声

“嘭!”“嘭!”四周狂风骤然朝外一鼓,赤炼双蛇、紫铜九轮尽皆炸裂,强良、九凤鲜血狂喷,瞬时抛出百余丈远,那数十名极圣宫众更是连翻了数十个筋斗,竟连影子也见不着了。

天吴、广成子亦眼前一黑,气血狂涌,竟飞跌出数十丈才勉强稳住身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究竟是什么刀法?看其无招无式,无规无矩,无边无际……就象是一缕春风、一道月光、一绺轻烟,随意飘忽,去留无迹,但却防无可防,威力之强猛,更胜于海啸山崩!

以他们见识之广,亦闻所未闻,难道竟真是三天子秘传?又是惊骇又是恨火又是懊沮,对这小子更涌起从未有过的畏惧之意。

却不知拓拔野方才这一刀,既非“天元诀”,更非“三天子心法”,而是熔万古绝学为一炉,与天地交感,随心而发。其中所借用之力,远不止其自身真气,更有这漫天狂风、北海巨浪、鲲鱼撞力……乃至众人自身围攻的滔滔气浪。

换而言之,他不过是在刹那之间,找到了天地间各种真力的交接点,无中生有,物我同化,借之驾驭所生成的巨大力量罢了。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刀,却是他花费了十余年光阴,修行了“五行谱”、“潮汐流”、“天元诀”、“回光诀”、“宇宙极光流”、“三天子心法”……等等神功绝学,方才返璞归真,悟创而出的“无有无不有之刀”。天吴、广成子纵然聪明绝顶,神力通天,又岂能看出其中奥义?

被其气波遥遥扫震,远处惊呼迭起,百里春秋身子剧震,再也忍不住喉中腥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青铜镜“铿”地裂为数片,冲天飞旋。众弟子更是东摇西倒,不断惨叫着从鸟背翻身摔落。

当年蚩尤领军征伐朝阳谷时,曾大破水族舰队,直逼北海。百里春秋驾御万兽狙击,被蚩尤一刀将春秋镜劈裂,大败而走。

好不容易借取土族七彩土黏合无隙,想不到终究还是被拓拔野一记似有若无的气刀彻底震碎。

神镜既裂,骨珠竞相炸舞,更无人可抵挡龙女角声。刹那间银光闪动,“叮叮”声密集如暴雨。成千上万的兽牙钉从鲲鱼背脊破冲而出,带着众凶灵的凄厉惨嚎,缤纷不绝地冲入炼妖壶内,鼓涌起一重又一重地绚光。

拓拔野与龙女相视而笑。正自喜悦,忽听鲲鱼纵声狂吼,“轰”地一声,那巨大如万里山脉的身躯陡然冲天飞旋,天摇地动,狂浪滔天,整个北海仿佛被瞬间连底掀起!

那数百名春秋弟子无从躲避,或被鱼背撞中,破空抛弹,或被那巨大的鱼鳍拍扫,血肉横飞。连哼也未及哼上一声,便已当即毙命。

飓风狂啸,呼吸窒堵。龙女花容微变,泊尧骇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右下方纵横数百里全是那鲲鱼巨背,此刻想要逃离已然来不及了!

拓拔野心下大凛,原想解开那一万八百枚兽牙亡灵钉。便可让鲲鱼摆脱水妖控制,想不到弄巧成拙,它竟如决堤狂洪。脱缰野马,恣意肆虐起来。被其撞中,不啻于被昆仑山脉倾轧,即便自己能侥幸逃脱,妻儿也断难幸存!

思绪急转,想起方才所悟,心中蓦地闪过一个极之凶险的计划,翻身冲越而下,喝道:“鹿兄。他们就交托你了!”

逆旋定海珠,天人交感,猛地朝白龙鹿后蹄一托,登时借送狂风,将他们腾云驾雾似地推起数千丈高。

龙女猛吃一惊,失声道:“拓拔……”话音未落,只听鲲鱼咆哮,“轰!”惊涛白沫火狮雪马似的冲天狂奔,霎时便他的身影吞没了。

泊尧脸色煞白,尖声大叫道:“爹!爹!”

继而“隆隆”狂震,鲲鱼巨大的身躯凌空翻转,从滔天大浪中破跃而出,竟又朝上冲了几千丈高。莹白的肚皮在极光下闪耀着万里银光,就象是连绵数千里的巍巍雪山。最近处距离他们已不过百丈之遥。

白龙鹿火嘶飞跃,气力已竭,再难上冲分毫。

狂风掀舞,腥臭刺鼻。眼睁睁看着那巨鲲怒吼翻转,青黑如苍山的庞躯以开天裂地之势猛撞而来,龙女红发、衣裳冲天倒舞,心中惊惶、恐惧稍纵即逝,紧紧地抱住泊尧,心道:“老天爷,你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于此,难道……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一齐葬身此处么?”五味交杂,也不知是悲是喜。

念头未已,飓风陡消,那鲲鱼突然逆向飞旋,怪吼着朝海面急速冲落,“轰!”冰洋如炸,狂涛推涌,无数道海浪笔直地冲起千余丈高,极远处的冰山应声迸裂,尽皆隆隆坍塌。

鲲鱼长鸣,山陆似的浮在猛烈摇荡的海面上,晃动了片刻,徐徐朝下沉落。轰鸣阵阵,云雾渐渐消散。

白龙鹿低头长嘶,载着龙女二人重又朝下冲去。

泊尧惊魂甫定,用尽气力大声叫道:“爹!爹!你在哪里?”四下俯瞰,海面上惊涛涌动,悬浮着数以万计地断桅片板、残肢碎体,一时间又哪能瞧见拓拔野的踪影?

他与父亲相识虽只不过几个时辰,但自懂事以来,便不知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多少他的传奇事迹,潜移默化,早已将他视为最尊崇敬爱地英雄。方才目睹其照人风采与盖世神功,更是倾心折服,亲近爱慕。

岂料还没来得及稔熟,他便已生死不知。大声叫了数十遍,素无回应,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泪水忍不住汹汹涌出。

雨师妾秋波流转,心中亦嘭嘭大跳,忐忑不安。

忽听“哗”地一声,一道人影从大浪中冲天跃起,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你爹已经葬身鲲腹了,我这就送你们一家去冥界团圆!”绚光爆舞,翻天印飞旋激啸,朝着泊尧当头怒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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