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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药天香 3第2章

苏景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跟了旺财回去。等他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绣春笑着摇了下头,这才继续上路。快入村口时,看见路边的一处向阳坡上长了片马齿苋,鲜嫩可爱,便放下药箱过去采摘。边上正路过几个村妇,看见她背影,笑着招呼道:“绣春,采了作药呢?要不要帮你?”

马齿苋确实可入药,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种子还有明目功效。但绣春现在可没打算摘回去当草药,而是炒菜吃。晚上她父亲回家。到时候入沸水焯一下,打两个鸡蛋炒炒,就是一盘菜。他最爱吃了。正好赶上这时节肥厚多汁,口感最嫩,再过些天,就会变老了。

绣春和村妇闲聊片刻,也采了满满两把野菜。回家后,先将今日用过的金针投入药房侧特设的一个锅里煮沸消毒,眼见日头有些西斜了,去院里收晒着的草药,捏了下干湿。

照这天气,再晒个两三天便好进行下一步炮制了。

绣春收拾好草药后,估摸着父亲也快回家了,便开始烧晚饭。自母亲去后,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她对这些家务事早练就得在行。饭在灶膛的里锅焖着,用外锅炒了个小葱茭白和蒜薹肉,又烧了条前几天养在缸子里的鲫鱼,接着准备炒马苋菜。去摸橱柜里放着的鸡蛋时,摸了个空,这才记起来前天已经吃光了。正埋怨自己粗心,忽然听见外头院里有人喊,忙压了灶里的火出去,看见村里的丁三艘手上提了个小竹篮站那儿,笑眯眯道:“绣春,篮子里有几只我家母鸡生的蛋,还有一包新炒的夏茶。夏茶糙,不值钱。只前回我记得听你提过,说能做红茶养胃,我便挑了叶最肥的一包,你别嫌弃。”说罢递了过来。

绣春忙推辞,架不住丁三嫂的递送。最后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绣春,三嫂子不和你拉扯了,还赶着回去烧饭。”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村里人大病小病都找陈家父女医治,见他们不收钱,便送东西表答谢。这样的场面时常发生。丁三嫂转眼便跑了,绣春只好朝她背影大声道了谢,提篮子进去。炒好鸡蛋马齿苋装盘,又拿出特意打来的一壶上好老酒,放在热水中温着。见晚饭准备好了,打水回自己房里洗头洗澡。洗完了,换回女子打扮。穿了身凉快的青布夏衫,在屋里点了自制的熏蚊艾草香后,便搬了条竹椅坐到门口,一边在晚风里晾着还没干的长发,一边等着父亲回来。

她的父亲陈仲修,现在虽然是个守穷的乡间郎中,但出身其实却有些来历。哪怕是在远离上京的云水村这种小地方,说到京中的金药堂陈家,也是有人知道的。金药堂百年招牌,与京中另家季姓人所办的百味堂一道,为太医院供奉御药,陈家占大头。每年秋的河北祈州药市,四面八方药商云集,东货西易,却一直有个规矩,陈家人未到,药市不开盘。可见金药堂在行业里的地位。

陈家子嗣自上三代起便羸弱,一直单传。到了这一辈的陈振时,除了长女,终于得了陈伯康陈仲修一对孪生兄弟。陈伯康是长子,擅经营之道。陈仲修则天资聪颖,精通药理。两兄弟关系也好。倘齐心掌着陈家的金药堂,祖业必定更上一层楼。偏陈仲修后来却在婚姻事上与自己的父亲起了冲突。当时老爷子替他相中了一门亲事,女方是珠宝世家,近族里又有做官的,不仅门当户对,而且这门联姻对家族也大有裨益,但陈仲修却执意要娶董芸娘为妻。

三十年前,还是先帝宣宗朝时,董芸娘的父亲董朗官任四品中书侍郎。在她十岁那年,朝廷出了桩蜀王谋逆案。董朗被政敌诬告牵涉其中,下狱冤死,继而抄家。她几经颠沛,后被卖入风月之地。年轻的陈仲修在一次应酬中,偶然结识了即将要被老鸨梳拢的芸娘,被她一曲琵琶所动。知她身世后,更是怜惜。二人渐成知音,互生情愫。陈仲修后来便替她赎了身,决意娶她为妻。

陈家虽世代布衣,但在京中素有名望,不但时常出入达官贵人府第,祖上甚至因了所造灵药之功,被先帝赐了嘉匾。那块匾额一直高悬在金药堂的正堂墙上。这样的家世,陈老爷子又向来严厉古板,如何能容忍儿子娶一落入风尘的罪臣之女为妻?父子遂发生激烈矛盾。最后一次冲突时,盛怒之下的老爷子放话,倘若他执意娶那个女子,那便脱去陈家少爷的皮,往后他也再不认这个儿子。陈仲修竟真应他的话,把家业撒手丢给了兄长,带了芸娘便离家而去。几经飘零,最后落脚到了芸娘的祖地杭州。夫妻二人安贫乐道,在这里一停就是十数年,再也没回京城一步。

绣春至今还记得自己的母亲。貌极美,才情极高,性子也极温柔。论容貌,自己不过继承了她七八分。至于才情和性子,那就完全不能比了。可惜她身子一向不大好。据说原本是不合宜要孩子的。但发现有了绣春,想替丈夫留一点骨血,仍坚持生了下来。大约正是这样,这才加剧了她的病症。陈仲修虽有一手岐黄绝技,面对自己妻子的病,却也回天无力,虽百般调理,到绣春六岁时,她还是去了,自此剩父女俩相依为命,一直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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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的头发晾干了,随意编了条辫垂胸前。眼见天色渐暗,父亲还未回,等得有些心焦。正要去村口等,忽然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竹林侧的青石道上,定睛一看,正是父亲踏了夕光而归。心中一喜,急忙迎了上去,第一句便埋怨,“爹,怎不早些回?你腿脚不好,天色暗了,万一看不清路摔跤怎么办?”

几年前陈仲修外出上山采药,不慎跌了一跤,折断腿骨,养了大半年才好。绣春此时还心有余悸。

陈仲修不过四十,两鬓却已略染白霜。头绾方巾,身披长衫,目光清炯,身形清瘦而挺拔。闻言哈哈笑道:“傻闺女,你爹又不是三岁孩童,哪里那么容易摔跤?这不是回了吗?”

绣春帮他从肩上卸下身后背着的四方竹筐,揭开盖子看了眼,里面装满了草药。

“这回你爹去大师父那里,不但喝到了上品毛尖,还在山上采了不少好药。上回跟你提过的紫珠叶、苎麻根,都是极好的止血良药……”

“知道啦——明天我会收拾的。爹你先去冲个凉,水我已经给你放好了。然后咱们吃饭。我做了红烧鱼、葱茭白,还有你爱吃的马苋菜炒鸡蛋。马苋菜可嫩了。鸡蛋是丁三婶拿来的。哦对了,我还给你买了酒呢。只是不许你多喝,免得你又醉……”

绣春亲昵地挽住父亲的手臂,嘀咕着和他并肩往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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