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师,那我先去财务室了啊。”身边的同事匆匆离开。
同事尴尬，汪老师一点都不尴尬。
汪老师在背后说学生坏话，被家长撞了个正着，脸上没有丝毫心虚：“林笑怎么不是好孩子,你们做家长的心里没数吗？”
汪老师新纹的棕色眉毛高高挑起,对着林跃飞列举林笑的两大罪状：“成绩倒数,纪律也倒数！”
“全班就她不会拼音，算术题错一大半。学习不好也就算了,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么不听话的小姑娘。上着上着课，自己突然站起来,从教室大门跑出去了……”
林跃飞在汪老师滔滔不绝的抱怨中,拼凑出了真相。
因为林笑小时候一去幼儿园就生病,她几乎没上过幼儿园，刚上小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别的同学都在幼儿园里提前学过了拼音和算术,林笑没学过。
幼儿园里教学生们“学规矩”,上课坐端正、不能说小话、有事举手找老师……这些规矩,吕秀英默认老师会教,汪老师默认全班学生都知道,最终的结果谁也没有告诉过林笑。
于是林笑入学第一天上课上到一半想去厕所,她记得报到时妈妈给她指过的厕所位置,直接就自己从教室里跑出去了,给班主任汪老师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再往后，汪老师发现林笑不会拼音也不会算术,彻底给林笑贴上了“差生”标签。
林跃飞打断汪老师滔滔不绝的抱怨。
“汪老师，这些都是一年级刚开学的事情。现在林笑已经升二年级了，早就不会上课中途突然从教室里跑出去了。这个暑假她的拼音和算术也进步很大，你不该用老眼光看学生。”
“你可以说林笑成绩不好、曾经有过不遵守纪律的时候,这是客观评价。”
“但是你不该在背后用嘲讽的语气说林笑不配背‘好孩子书包’，说林笑不是好孩子。”
“她诚实、善良、体贴家人，是个好孩子。”
汪老师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学校里，好孩子就是成绩好、守纪律！”
“你说林笑进步了，那我就等着看，看她这学期能考几分！”
林跃飞深吸一口气，承认自己脾气确实不好，如果站在对面的不是林笑的班主任，他早就骂人了。
无效沟通——林跃飞脑中冒出上辈子在网上看到的词——他和汪老师的沟通完全是无效沟通！
“行吧汪老师，您先忙，我走了。”林跃飞迅速切断这场谈话。
“诶——”汪老师还没回过神来，林跃飞就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这什么家长啊！”汪老师啧啧出声，朝着财务室的方向走去。
去建筑公司的一路上，林跃飞自行车骑得像风火轮。
显然，刚才他和汪老师说了那么多，汪老师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更不会改变。
不能让这样的老师当林笑的班主任。
不能让林笑跟着这样的老师度过小学六年。
给林笑转个班？
林跃飞准备回家后问问吕秀英在附小里有没有什么关系，给林笑转个班，换个好老师。
-
林笑在二年级（1）班的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大扫除，根本不知道哥哥和汪老师在教学楼外面撞见了。
教室里没有老师，一群小学生的大扫除很快就变成了游戏。
两个男生拿着扫把打架，嘴里发出嘿嘿哈哈的怪叫。
一个男生抡起湿漉漉的拖把，在教室地板上画圈。
拖把上的水滴飞溅，溅在旁边一个女生的新书上。女生尖叫一声，立刻扑上去打男生：“你把我的新书弄脏了！你把你的新书赔我！”
“我的新书已经写上名字了，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我要告诉汪老师！”
男生的朋友们站在男生身后帮他，女生的朋友们站在女生身后帮她，两拨人互相喊话，教室里顿时闹翻了天。
“砰砰砰——”一个微秃的中年男人站在教室门口，用力拍门好几下，教室里的小学生们才看到他。
教室里安静了一点，但没有完全安静。
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你们班主任呢？”
林笑坐个子矮，坐在教室第一排靠墙的位置。中年男人提问的时候正好看着林笑，于是林笑就回答了：“叔叔，我不知道。”
汪春翠上到二楼一拐弯，就看到校长站在自己班门口，连忙一路小跑过去。
距离教室门口还有几步时，听到校长问班主任去哪儿了，紧接着就是林笑的回答。
汪春翠气喘吁吁：“校长，我刚去财务室交学费了，就离开了一下，这帮小孩子们就翻天了。”
校长：“扫把和拖把是用来打扫卫生的，不是用来打架的。告诉学生不能这样做，太危险。”
汪春翠点头哈腰：“是是是，太危险了，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校长背着手离开了。
汪春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都谁拿着扫把和拖把打架了？站到讲台上来！”
三个男生一个女生低着头，慢慢走过来。
汪春翠先让他们站着，扭头盯住林笑：“校长问你我去哪里了，你干嘛说不知道？”
林笑一脸茫然：“我就是不知道啊。”
林笑认真回忆，汪老师说过吗？她刚才只顾着翻新书了。
这个暑假，哥哥教会了林笑很多生字。林笑惊喜地发现语文课文里的字她几乎都认识，一时间就看得入迷了。
“日月潭很深，湖水碧绿。湖中央有个美丽的小岛，把湖水分成两半，北边像圆圆的太阳，叫日潭；南边像弯弯的月亮，叫月潭。”1
林笑完全被语文课本里的描述迷住了。她小手拖着下巴，在新书散发出的油墨味中畅想，那是怎样的景色呢？一定和老家的小水潭不一样。
林笑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根本没听清汪老师说什么。
汪春翠看到林笑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更气了，指甲尖尖的手指用力戳在林笑额头上。
“我去财务室给你们交学费了啊！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去交学费，你们在班里好好大扫除！”
“还有，校长你都不认识？”
汪春翠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新学年开学第一天就被校长批评，都是因为她和林笑哥哥在外面说话耽误了太久，否则在校长巡楼之前她早就回来了。
林笑更是个笨蛋。
“叔叔，我不知道……”汪春翠捏着嗓子学林笑的声音，“那是你叔叔吗？那是学校校长！”
林笑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汪老师为什么这么生气。
原来刚才那个秃头叔叔就是校长啊，但是她叫叔叔也没错呀，她又没叫阿姨。
汪老师把林笑也拎到讲台上罚站，把全班同学狠狠骂了一顿。
汪老师骂了足足二十分钟，心里终于痛快一点了，目光扫过教室下面缩着脖子的小鹌鹑们，发现经过一个暑假，许多学生的身高都变了。
“男生女生按照身高排成两队，男生站这边，女生站那边。”
“轰——”刚被骂过的小学生们最乖，但是汪老师宣布的消息还是在班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换座位！
这对小学生们是超级爆炸的消息！
包括林笑在内的讲台上罚站的五名学生，汪老师直接让他们站在队伍最后。
排好新座位，林笑从第一排变成最后一排，靠着窗户。
林笑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她以前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教室。这里距离老师好远！这里一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操场和学校大门，其他班的学生已经背着书包回家了！
林笑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盼着汪老师也快快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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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跃飞九点多回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哥，你又喝酒了？”林笑鼻子最灵。
林跃飞：“就喝了一小杯。有个工程验收通过了，今晚梁老板请大家吃饭。”
林笑围着林跃飞转了一圈，哥哥眼神不直、舌头没大、走路不晃悠。
林笑满意点头，用上刚学会的新词：“验收通过！”
林笑往自己房间跑，被哥哥揪住衣领：“笑笑，今天报到都干什么了？”
林笑急着去看新发的语文书，马上就要到她的睡觉时间了，一点也不想和哥哥聊天，敷衍地说道：“大扫除、发新书、排座位。”
然而哥哥一定要和她聊天：“你们排座位了？你坐哪里？”
林笑：“我坐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座位。”
林跃飞脸色变了：“你这个小矮瓜，坐最后一排？”
林笑气得蹦起来打哥哥：“你才小矮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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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睡着后，林跃飞关上卧室门，和吕秀英一起坐在客厅压低声音聊天。
林跃飞简单给吕秀英讲了一遍，吕秀英顿时气炸了：“什么狗屁老师！”
“嘘——”林跃飞连忙示意妈妈小点声。
吕秀英轻轻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放心了：“没醒。”
“不行！我得去学校要个说法回来，不能让笑笑这样被欺负！”
林跃飞：“给笑笑转班吧。妈，你附小里有认识的老师吗？”
吕秀英看了林跃飞一眼，林跃飞竟然会主动和她商量妹妹读书的问题，还积极想办法。
吕秀英按捺下心中奇怪的感觉，认真回想一番，摇头：“还真没有，咱家楼上的李老师退休十多年了，现在附小里的老师……我就认识你当初的班主任吴老师。”
林跃飞读小学的时候，吕秀英三天两头被叫家长，在大院里碰见吴老师都躲着走。
现在林跃飞都小学毕业那么多年了，吕秀英这条件反射还没改过来，碰见吴老师还是下意识地想躲。
没想到林跃飞听到吕秀英的话眼睛一亮：“对啊！吴老师！”
“妈，这件事你别管了，明天我去找一趟吴老师。”
吕秀英：“你去行吗？”
“你还记得你拔过多少次吴老师自行车的气门芯吗？”
因为林跃飞，吴老师愣是从骑车上下班，变成了走路上下班。
林跃飞：“没事，吴老师是个好老师。”
何况他已经从倒数第一的学生，变成倒数第一的学生家长了！
第二天，林跃飞傍晚拎着两盒茶叶去了吴老师家。
吴老师打开门，看到门外林跃飞的脸，满脸震惊：“林跃飞？”
林跃飞露出八颗大白牙：“吴老师，我来看看您。”
吴老师震惊地后退几步，林跃飞？来看望她？还称呼“您”？
“谁啊？”吴老师的丈夫在房间里问道。
吴老师晕晕乎乎地打开门：“进来坐吧。”
吴老师的丈夫看到林跃飞也吃了一惊，林跃飞连忙打招呼：“师……师……”
老师的丈夫叫什么？林跃飞一时间想不起来，“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吴老师的丈夫幽幽道：“是啊，小吴教过这么多学生，把她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的，就你一个。”
林跃飞：…………
“老师，是我当初不懂事。”林跃飞把两盒茶叶放在桌上。
吴老师看了一眼：“好茶啊。”
林跃飞心中一紧，然后才反应过来，吴老师说的是茶，不是他。
“毕业这么多年了，今天第一次来看我，还提着两盒茶来。说吧，有什么事？”
林跃飞脸皮再厚，这时脸也红透了。
“老师，我年轻的时候真混账，您是个好老师，为我们学生付出了很多心血。”
尤其是今天有了汪春翠作对比，林跃飞才知道自己遇到的吴老师有多可贵。
林跃飞小时候成绩比林笑差多了！比林笑不守纪律太多了！
但是吴老师从来没有放弃他，吴老师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相信每一个学生都是能教好的、都是能进步的。哪怕只是和自己相比进步一点，吴老师都愿意为此付出一百分的精力。
汪老师因为林笑开学时表现不好，就给她判了死刑。
林跃飞直说了：“吴老师，今天来找您，是有件事想麻烦您。”
“我妹妹在附小读二年级，班主任是汪春翠。我想给她转个班，换一个对学生有爱心有耐心的老师。”
吴老师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没想到林跃飞是为自己妹妹来的。
“小时候你自己从来没好好读过书，现在倒重视妹妹读书了？”
吴老师对林跃飞的印象改观了一些，没想到林跃飞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
林跃飞摇头：“不是为了成绩，是想让我妹妹健康成长。”
林跃飞简单地将发生的事情向吴老师讲述了一遍。吴老师听到汪春翠在背后嘲讽林笑不配背“好孩子书包”，又听到汪春翠把按照身高该坐第一排的林笑调到最后一排，脸色越来越沉。
“这个汪春翠，越来越不像样了！”
听吴老师的语气，她显然早就知道汪春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