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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 70第六十九回

徐若麟命人往司国太和廖氏处转了太医话,便携妻女出门。虽不过是场郊外短途出行,携带物件却也齐备。坐毡、衣匣、置了饮食提盒,以及装了各色不时之需备具匣,带了宋氏绿苔静云碧霭四人,另两个小厮,自己和小厮骑马,女眷们分坐两辆车,出了北门往数里之外神烈山畔后湖去。

正是深秋时节,湖畔芙蓉夹岸,山色倒映着湖光,秋色与晴空争妍。下月初又正是皇帝登基恩科开考日子,天下读书人纷至沓来。湖畔堤岸,到处可见士子游踪。

徐若麟带初念和果儿爬了段缓坡山路,见她二人薄汗淋淋,便领到了近旁碧云寺中小憩。并未报上自己身份,只以寻常香客之名而入。供了香火钱后,叫宋氏绿苔她们陪着果儿,自己便携初念转到了后山报恩塔脚下。

报恩塔八角十三层,高达数十丈。数百年来,便一直这般矗立碧云寺后山之上。只是如今风雨侵蚀,早不复当年香火旺盛时威严之貌。如今塔身灰黑,塔顶长满高高瓦松草。塔身飞檐翘角处残挂着几只长满绿苔铜铃。一阵风过,风中铃声依旧清越,仿似向难得前来凭吊之客默默诉说当日风华。

徐若麟仰头望了眼直冲云霄塔顶,低头对初念笑道:“我听说,当年这里香火盛时候,传说有缘之人只要携了诚心一步步登上塔顶,将香火和心愿供阁楼菩萨面前,菩萨便会佑护。后来大约不见灵验,又或有缘之人太少,终于渐渐被弃。咱们要不要上去,看看是不是传说中有缘之人?”

他说完,没等初念应答,握了她手便拾级而上,推开破败木门,领她沿着木梯盘登而上。

初念随了他,一直往上旋绕攀登。脚下是咯吱作响木梯,空气里布满尘螨气味。但是午后那充满了舞动微尘阳光,却从每一层开出拱门洞上静静射了进来,照着她跟随他不断上攀脚下之路。

四周是如此安静。金色午后阳光里,除了身畔他平稳呼吸声和她跟随他脚步声,她再也听不到别声音了。

她仿佛被这种前所未有奇异宁静感动了。爬着,爬着,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想流泪冲动。

“累了吗?”

爬到一半时候,他停了下来,回望已经气喘吁吁她。

她用衣袖擦了下额头汗,顺势掩去眼中已然成形泪意,朝他笑了下:“我能行。”

前世,今生。这大约是第一次,这个男人这个名叫司初念女人脸上,看到这种仿佛发自内心微笑。

他怔了下,点点头,回她一个笑容,加用力地握住她手,然后继续牵着她往上。

初念跟着他绕啊绕,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只知道后他终于停下来时,自己身子一晃,要不是他及时扶了一把,差点就要摔倒地。

“到了?”

她终于站稳脚时候,喘息着,茫然问道。

“到了。”

他微微一笑。

初念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自己真已经和他一道攀登到了这座被荒弃古塔顶层楼阁。

窄小楼阁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经久未扫香灰和泥尘,角落里倒着一柄破旧扫帚,塔顶满是蛛丝螨网,那尊断了只臂膀菩萨像,早已金身不再,露出里头灰黑泥胎本质。但是面容上微笑,初念看来,大慈大爱。

初念卷起衣袖,拿了扫帚,徐若麟注视之下,清扫了一遍地面,然后脱了自己外头罩那件云氅,轻轻拂去塑像身上落满灰尘,后跪了菩萨面前,闭目默默祈愿。睁开眼时,看到徐若麟也并肩跪了自己身侧,仰头望着那尊塑像。

她和他起身,靠近旁那个拱窗前,向外眺望下瞰。凉风习习中,见万山迤逦北去,后湖犹如一块镶其中碧绿明珠,而那点点或浓或淡绽放艳丽,便是漫山正盛深秋芙蓉。

“你方才求是什么?”他迟疑了下,凝望着她,问道。

初念哼了声,道:“菩萨知道就可以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徐若麟自嘲地笑了下。随即认真地道:“我求是什么,你知道。”

初念不应。只回头望了眼似乎目随人走那尊塑像,问道:“你特意带我到这里。你也信菩萨?”

徐若麟扬了下眉,道:“我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初念洁白贝齿咬唇,忍不住嗤地轻笑。

“你总是这么会说话——”她半是埋怨,半是爱娇地嗔了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他道:“别动。”

初念一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他话没动。看见他竟像变戏法似地,手上多了朵不知道何时藏起来芙蓉花,小心地簪到了她鬓发之侧。

徐若麟一边赏着她芙蓉脸颊,一边道:“娇娇,我生平爱便是此花。你知道为什么吗?”

初念自然知道。便是芙蓉花树下,她和他第一次相遇。从此不知是孽是缘,她和他再撇不清干系了——可是她却不愿道出。只侧过了脸去,不去看他。

“因为……”

他似乎不意她回避,只抬手,轻轻抚过她面颊,忽然笑道:“因为唯独这花才勘配你。你瞧,娇面芙蓉,说得不就是你么?”

“油嘴滑舌!”

初念轻轻啐了他一口,到塑像前再拜了一拜,转身下塔而去。

徐若麟跟她下了几级,矮身她身前,回头道:“娇娇,我背你下去吧。”

初念摇头,他道:“下去你还会绕晕。要是跌一跤,我岂不是心疼死了。上来!”

初念还摇头,他已经抓住她腿,将她强行按了自己后背,稳稳地负起了她。央求道:“就算我求你了。我想背你,让我背你,成不?”

初念终于不再抗拒了。顺服地贴他身上,手抓着他肩膀,把脸轻轻靠他温热厚实背上,闭上了眼睛,任由他背着自己下去。一级又一级,一圈又一圈。她终于被他背出了宁静古塔,再一次站回了人间烟火繁胜地。

临走前,她听见徐若麟似是随口地道了一句:“我晓得,咱俩一定就是那有缘之人。”

初念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下。

“叮铃——”“叮铃——”

古塔翘角处又一阵风过。鉴铃因为清风,仿佛再次有了生命。它从容地回应着,不急不缓,送走这一对携手渐渐远去璧人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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