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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厄世传 第七十六章 私心

“你为什么总往上看?上面有什么?”孙悟空不止一次问他。

“太阳”

“太阳有什么好看的?”

白鼻子笑笑:“你不觉得它很伟大么,全世界的光明都寄托在它一个人的身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赞叹的了,除了它”

孙悟空挠挠耳朵:“完全听不懂你们这群哲学家说的话,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太阳,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瞻仰它”

白鼻子依然是笑。

在孙悟空眼里,他只是在笑花果山和太阳那遥远的距离,而只有白鼻子知道,他在笑孙悟空的天真。

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了,因为战争结束了,所有的曾经的‘我们’都将不复存在。

能看到太阳的,只有白鼻子孤零零一人。

当间谍是很辛苦的。

白鼻子深有体会。

待到战争结束之时,他几乎瘦的就剩下了一副骨架。

他从死去的妖魔身下爬出来,忍受着被三昧真火灼烧的痛苦,带着一身好不了的伤,回到了灵山。

如来对他们这场深入围剿活动表示赞许,也难得依照承诺施舍给他们难得的五百年。

在这五百年中,他们将作为天界的无名英雄,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拦他们的脚步,所有人都要对他们展现出非一般的尊重。

而就因为这样,他终于可以去银河看太阳了。

想象中的永远是最美好的,如果早就知道了结局,他多么渴望从来都没听说过那个美丽的童话故事,从来都不曾背叛花果山,甚至死在追逐太阳的道路上。

阴暗孤僻的银河系中,太阳鸟被五条血色锁链紧紧束缚着,它的羽毛已经被蹂躏的所剩无几,鸟喙也变得干裂,眼睛也失去了光彩。若不是它体内与生俱来的温暖之光,白鼻子会以为它是一只随时被烤来吃的秃毛鸽子。

他轻轻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太阳鸟裸露的肌肤。

太阳鸟翻开了眼皮,看着他。

“你就是那美丽的太阳?”他问。

太阳鸟不动声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这样?故事里不是这么说的!你应该是个英雄,你受尽虐待之后仍然心甘情愿为大千世界带来光明与希望!”

太阳鸟动动鸟喙:“凭什么”

白鼻子跪倒在它面前,泣不成声。

“不,我相信你是个英雄,你一定是被人陷害所以落到此番境地!我会救你出来!你会重新成为英雄的!”

“不,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

“不!那我一直以来追逐的是什么!”

太阳鸟看看他:“你是第二百九十六个追逐太阳的人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是个罪犯”

白鼻子一愣:“你说什么”

“是的,我是个罪犯,玉帝为了惩罚我让我用自身光辉照耀全世界,所以我被束缚在这里,已经上万年了”

“为什么!”

“你想知道?你真的想知道么?真实的,不掺杂通话的冷酷笑话?”

白鼻子点点头,太阳鸟半闭着眼,为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和我的九个兄弟是盘古的左眼幻化而成,自古太阳鸟忠于主,所以我们认定的主子只有女娲伏羲。那时我们可以为了自己的主子兄弟几个换班为那些泥人普照阳光,可谁知他们竟长大修成妖术害神。新的领导者不配支配我们,我们因此一同出现在天空,想要晒死这群烂泥巴,可却遭到后羿毒手。九个兄弟姐妹死于他手,生下的我,玉帝为了统领女娲的人族,便把我束缚在这,让我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死刑犯,至死不得解脱”

白鼻子脸色苍白:“这便是真正的故事么”

太阳鸟眨眨眼:“是的”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你将永远是个英雄,那些追逐太阳的人将永远崇拜着你!”

“这就是真正的仙神与你们这群杂种不同的地方,我们永远不会为了虚假的名声欺骗自己内心的厌恶。而你们,也不是真正的追随我。你们听到的感人肺腑的故事,并不是因为故事中的我有多么伟大,而是你们在逆境时需要寻找安慰,所以想到了我。你们踩着我的悲伤一步步爬到我的跟前,却说是我毁了你们的英雄,真是可笑”

之后的记忆变得朦胧模糊,白鼻子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自此之后,自己的梦,中断了。

他的私心了却了,他幻想中美好的五百年竟被这冷酷的一天打败了。

他再没有活着的意义。

而那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的五百年,变得枯燥难熬。

他不断嘲笑着自己的愚蠢,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而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是那么平和,冷静的接受了这次死亡任务。

他漫步在凡尘的一处山岭,低着头,闭着眼。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美好了,丢弃愚蠢的自己,重获新生般的自由和奢求。

这个时候,他碰见了大鹏。

出乎意料的,他们竟是一样的落寞无助。

两个天神级宠物头一次坐在一起畅聊到深夜,死亡面前,他们再没有隔阂,再没有心计,有的,只是永无止尽的哀愁和痛苦。

“知道么,我从来没和别人谈过心,喝过酒,即使是我的妹妹”酣醉之余,大鹏搭上他的肩膀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拍拍大鹏的手臂,仰头喝下一杯酒:“她一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什么,别再恨她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法掌控的”

大鹏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还不是一样”

白鼻子摇摇头。

大鹏笑道:“兄弟,我们这一辈子活得太长了,真的要好好想想了。因为我们是神,所以我们的私心都是致命的,用命换来的,就别再去苛求了。好的坏的,都是我们的命啊”

白鼻子笑笑,又干了一杯酒。

“在那个时代,你的太阳,也的确是个英雄了”

大鹏的一句话终于逼出了白鼻子的眼泪。

“是啊,好的坏的都是我们的命啊!都快死了,我不恨了,不恨了”

死亡,终于使他放下。

可他最终,仍没有勇气再去天上看太阳一眼。

或许他应该庆幸。

因为思想和行动完全不是能靠完美的计划来操纵的。

就像是大鹏,最后的最后还是抑制不住满腔的哀愁和恨意,带着他人生中满载的悲哀,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因为我们有了不该有的私心,所以必须要身死心也死么?”那夜醉酒酣畅,他这么问大鹏。

“谁知道呢,或许只有我们两个而已”

“什么意思?”

大鹏笑着:“你忘了还有金狮么?自花果山战役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

白鼻子恍然大悟。

“总有一个人的私心会长生不死,总有一个骑宠能逃过这场劫难”

白鼻子望向天空,星星点点阳光洒落间,是无数人的梦想和希望。

那些有的没的,开心的不开心的,生的死的心,都已经不重要了。

再没有比死亡更能让人领悟的了。

这一生,他失败过,努力过,绝望过,也奋斗过。

他不知道若是他提前看到了结果,还会不会去做过程。

他只知道,伤痕累累的太阳依旧放射着光辉,照在他身上。

即便它不是童话里的英雄,也曾给他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最后一次,他眯起了眼,伸出手。

“太阳,我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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