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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第四十九回 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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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大江东去波澜平,蹈海暗夜苍龙行;寻常埂上乡农语,尽说水泊千夫英。

且说这花荣,本是个将门的后种,年少好仪容,一手家传的枪法,万人莫近,能骑烈马,善使弓箭,青州闻名,都叫小李广。只这世道里,习武的,纵然有擎天的手,时常掣肘,便是他,委屈暂作个赋闲的富人,有报国之心,却无举荐之门。

宣和元年初春,花荣眼见老母病重,乃以冲喜之事,行了洞房花烛之礼,叵料便是良医,回天无术,眼看老母病入膏肓,只得依了叮嘱,往京师里来寻前程。

哪里他知,那京师里,开国的功臣贵勋后人,也以斗量,小小青州府的,几无立足之地,盘桓许多日子,眼见盘缠花尽,正无计可施间,因出手颇是大方,却得几个泼皮指引,正往李师师那厢寻个周全。彼时,正值赵楚自西军里省亲——说也是他,好端端的种家军里,功劳尽能遮掩上将,以百人队,将个西夏人杀地闻声色变,这一处拉拢的,那一处卖好的,种家如何能依?寻个由头,教他往枢密院里来报讯,正在李师师处说话。

只听有人来访,只问姓名,道是青州花荣,赵楚当时大吃一惊,便当果然有个水浒里英雄,忙忙迎出门来,毕竟是个地头蛇,安排人手前后打点,又央了李师师出面,果然不几日,落下个泼天的好来。

看官你道如何?

只看原本花荣,清风寨里落个武知寨,便已是少年得意,却不知,此知寨,只看兼着青州府巡检司,也属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司直辖,称得上并属统辖,一者,清风寨知寨,实属青州府辖,二者,却又有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司治理。只是这两属的知寨,虽有权辖,却无品阶,只是个差遣。

品阶者,阶官也。若无阶衔,便是个白身,譬如上司抬举某某,教吩咐暂且作个甚么统带,朝廷里须是不曾发落的。

这一来,既有李师师出面,那官家赵佶,暗暗探听得知竟是个白面的少年英雄,如何敢吩咐留着?急忙发付了个从七品的武翼郎,便是阶官,又教枢密院上下查点,果然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司有个下落青州府的巡检,青州府又有个专设的知寨,便令合个知寨,教青州府自命一个文官统带,以武翼郎,差遣知寨,发落个实打实的七品官儿,将花荣,命教早早离京不可延缓。

看官,莫道这小小的七品官儿。只看青州知州,即全名唤作“权知青州州军事”慕容彦达,本是个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若要再行升迁,便是个实打实的节度使,倘若中转,少说也能落个签某院事的,正经差遣,却不过正五品的知青州州事,也是青州,乃京东东路一处军家重镇。这武翼郎差遣知寨,却比个知寨,好处千百倍来。

以武翼郎转了知寨差遣,倘若再升,若在青州,或是再无巴望,却这差遣,再行升时,并非无望知州之事,更有这武翼郎身份,便是知寨任上有事,调拨也须朝廷里发落,京东东路也不可肆意打发。

花荣自然欣喜,他祖上清白出身,虽非贵勋,却也是名家,以白身晋为七品衔的职官,也算少年得意。

当时心存了感激,又与赵楚分说许多时日,十分相得,别时,又知他竟将一干差事好处让了他人自来陪,再三拜别,而后十分想念,自知这人并不将前途看重甚么,与江湖里好汉十分相得,便遣了人手,时常打探,年前忽有讯息传来,说一番果然,花荣自此每日里,出清风寨往东探望等候,今日方相逢了。

两厢见面,各自不及说别后的话,那花荣,将个枷锁扯住,双目垂泪,道:“可怜一条威震边陲的英雄,落难至此,大郎莫忙,待俺吩咐那两个厮,打开枷锁,不教劳苦。”

赵楚看他,初见时,不过潦倒的少年好汉,如今,也有些权势,长成一个人才,笑道:“也有些力气,无非三五斤重量,若要脱开,不在此时。”

又道:“毕竟兄弟如今,朝廷里落了担待干系,不可乱了法度。”

花荣剔开个眼目喝道:“把甚么差遣干系,怎教朝廷这般苛责?京师里一番变故,俺也听闻,大郎不须有差错,作甚么这般对待?且莫忙,只在俺这里住了,休往那厢里去,教他等又辱没英雄!”

再教董薛两个开锁,赵楚道:“也不急在一时,俺本性是个青皮,哪里能披戴枷锁赶路?这两个泼才,一路只要加害,这枷锁,俺素知兄弟恩情深重,只怕沿路见了落下干系,因此方在前头落上,只看天色也晚了,却也有闲人,莫教兄弟作难!”

又问道:“自别后,常念兄弟风采,本当少年得意,谁料当年白袍将军,也落了心事,眼见都落在眉目上。”

喝令董薛两个,花荣一边道:“只管将枷锁都取了,但有干系,俺自担待。”又来埋怨赵楚,道,“大郎也非那时,甚么干系?休小看花荣也是一条好汉!”

丢开那枷锁,花荣把臂,让他往内里走,一边叹道:“大郎自是知晓,俺祖上都是武将,如今权知这清风寨,上头又有个一路的提点刑狱司,处处盘剥欺压,尚不如自在江湖里厮混,欲求自在,哪里能得?”

一路进来,但看这清风寨,南北分又人家,街铺林立,肃然整洁,偶有行人,行色匆匆,当时赵楚笑道:“都是兄弟功劳,可叹如今,落了配军,不能再行走动,若非如此,将这一番,巨细往上头告知,转个实职的高官,也能光宗耀祖。”

花荣闷闷不乐,道:“大郎本领手段,知那枢密院也能,看甚么下落?俺看那上头的,这世道惯能埋没英雄。”

一面往街上走,镇中心,是个衙门,却并不入,花荣手指两头,道:“南面那处,乃是文官知寨,唤作刘高的所在。小弟是个武人,惯不与这厮往来,自在北面另开个小寨,便是所在。”

得到门首,有几个军汉把门,让教大开了寨门,里头亮起灯火,赵楚放眼来看,也有三五百军汉,便问:“兄弟何来这许多军汉?”

花荣笑道:“大郎须不知下头的,衙门里,自有州衙统属的司,司立所有军士,唤作弓手,只作巡捕州县勾当。小弟这里,却是统着青州州外干当,招募土兵,不必雇佣,不分类别,因此不属禁厢民军,只看上司偏好。小弟惯爱骑军,只招募这些,都是本地豪强弟子,若非骑军精细,只怕更众人。”

举步往内来,里头闪出一伙豪强人,十数个队正,三五个指挥,花荣却不及将,帅不三五千人等。

再看这一等军汉,行脚轻捷,面容骠悍,赵楚再叹,道:“可惜兄弟一身本领,只看这三五百人,形容精壮,当得起数千人,却不及作个将官。”

又埋怨道:“一般儿兄弟,何必教下头的这般劳顿?若教上司知晓,少不得兄弟一头苛责,何必?”

那指挥里,有人便笑道:“这一位兄弟,许是不知,刘高那厮,甚么夯货?他若寻衅,便是知寨平安自坐,也能生出事端,怕他甚么?”

花荣喝道:“把你这惫懒青皮,须又吃多了酒?放着这一位,乃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又来取甚么顽笑?”一面与赵楚赔罪,道,“大郎不知,俺这里人手,自神宗天子后,不容干吏充当,都自民军里选来,大都江湖中的,性情粗豪,倒要见笑。”

赵楚却道:“不然,我看这兄弟,不改草莽豪爽,若一个个都与那读书的一般,唯唯诺诺,倒要教俺小瞧。”

那人便笑,道:“这一位哥哥有眼见,知寨平日里交结的好汉,怕不有三千五百?却无一有这一位哥哥的见地。”

赵楚回头道:“花荣兄弟,本身便是一等一的好汉,都说强将手下,不见弱兵。”

乃引往里头,吩咐下头的人,将酒筵快快铺陈来,赵楚看他自来也不过片刻,竟那熟的生的,看的饮的,一色儿宛如早早备好,惊奇道:“竟这般快?”

那指挥笑道:“自年前,知寨早晚吩咐具备,旦夕不见哥哥来,都教俺几个受用了,厨下日夜不敢停火,只等这一时。”

赵楚甚觉恩情厚重,推辞了上席,只好与花荣并肩在上头高坐着,看这一干指挥队正,果然都是花荣心腹,方忙忙问了性命,一个个叫来,并无差错,众人心服,又指引琼英来,笑道:“说也是,这一位,只看面容,却将你家知寨比将下去也。”

众人都笑,道:“果然比将下去也!”

赵楚道:“乃是河北一个奇女子,众人不知,唤她琼英便是。”

众人乃又安心,本当果然是个贴身的清秀小厮,只看耳廓,有珠痕,便十分有些规矩,愈发亲近了些。

待略略用些酒食,那几个指挥,都道:“看那两个当差的,不是良善,下头的不知好歹,休教往刘高那厮处龌龊,咱们往去看他,哥哥自有知寨说些知己的话。”

赵楚站起身来,把臂送了众人出门,再三道:“千里万里走来,一身也无请众兄弟吃酒的钱,只好看你家知寨这里,算作借花献佛。”

再回头来,花荣早命撤消了宴席,请赵楚往暖阁里坐了,自往下头,再三来拜,道:“方才人里,也有刘高耳目,不敢教那厮寻哥哥这里不好,自别后,不意今日相逢,哥哥竟落难至此。”

赵楚忙来拜还了礼,扯住道:“自家兄弟,又甚么拜来拜去?兄弟恩情深重,本也十分想念,许多知己的话,本当相聚说来,却是俺这一番,一个不当,便是破家灭门的祸端,生怕连累兄弟。”

花荣吃了一惊,道:“哥哥何出此言?”

赵楚指了琼英,道:“兄弟不知,俺这一番开罪的,不是别人,正是赵佶那厮。俺与阿姐,兄弟自知。这厮为求一己之私,发落俺往青州府来,甚么图?一路里,谋害怕不有三五遭?可怜我妻,方离了虎口,如今却在鬼门关前,辗转不能回。这一来,纵然那慕容彦达,暂且拿捏俺不得,却不见在他手里?砧上鱼肉一般!一个说不好,俺这一路,交结许多弟兄,打出青州府,待反个早晚来。方才也不知那人里,与兄弟贴心的几个,不好果然托辞,如今瞧来,却怕果然要连累兄弟。”

花荣本吃一大惊,渐渐面目潮红,缓缓平复,而后和缓,道:“管不得那许多!不瞒哥哥,小弟这两年来,上头盘剥掣肘,自不必说,教个刘高那厮,几番谋害要取利,若非有些自家弟兄,怕也遭了毒手。都说兵来将挡,哥哥且在俺这里将养,俺看那厮们,能奈我何?”

便教赵楚坐了,自往后头里去,不知有甚么计较。

琼英趋前来,道:“倘若果然是个好汉,何不瞒了这许多,待事发,不怕不平添个帮手?”

赵楚摇头,沉吟不语,心里道:“不知宋江甚么手段,俺却比不来他。小心经营,将心比心。这等好汉子,自初见,略觉有水浒里一番滋味,待又有了林教头,方知果然便有。这等人物,勉强不得,谁知如今依琼英所见赚他,往后可能如宋江一般死心笼络手里?果然是好汉的,譬如这花荣,不可暗赚,只消顺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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