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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第二十一回 猛虎相争动北京

赵楚忙道:“兄弟且听说,昨日来时,那两个厮万千为难,将俺两个丢在门外,若非这兄弟照看,夜半须吹冷风,都是为人下眼的,俺手头颇有些花销,莫为难他。”

蔡福方丢了手,只是埋怨:“都是小弟两个疏忽,哥哥吃那厮们遭罪,早晚教他两个吃好计较。”

赵楚却不防竟与这二人有旧,很是喟然,崔念奴在一旁斟酒布菜,心下暗道:“都说他有天下结交的弟兄,不料果真,京师里人物,五七年奔走天下,流水一般,难得都记他的好——既如此,好算计,每到一处,便须这般,如今恶了上头,保命只得借了这草莽里好汉们的手。”

欢喜吃过一趟酒,赵楚问他两个好歹,蔡氏也问他刺配缘由,及听了竟是那般,恻然都叹,道:“可怜哥哥人物,落难至此,如今的世道,眼看乱了。”

赵楚便劝他:“兄弟不辞凶险,好歹照顾,赵楚也有个肺腑之言,兄弟也合记了。”

蔡福忙道:“哥哥只管吩咐,小弟两个,虽出自蔡太师门下,与他并无瓜葛,寻常闲人两个,不曾有许多见识,哥哥只为小弟们好,理当遵从。”

赵楚道:“放眼这天下,流放刺配的,大都是英雄好汉,兄弟你两个,坐落大名府里押狱,虽非位高,确是权重,为身后计,这往来的犯人里,诚然是好汉的,莫与他计较,赠些好处,将心接纳,都说,友朋多了,大路通天,不定哪一日坏了大事,便有那好汉无数,都来相助,也是留个后路——兄弟方才也说,眼见这世道乱了,正是如此。”

蔡福点头道:“只是哥哥吩咐,也为小弟两个好,自须依了。”

又吃半晌酒,眼见日头黯淡,却有了暖意,外头奔马得得,有人高声叫道:“卢某俊义,邀贴请赵大郎过府一叙。”

蔡福道:“那卢某,诚然是条汉子,乃是哥哥劲敌,这般披枷戴锁去了,教他小看,只等小弟两那两个畜生捉来,好歹开了哥哥枷锁,整齐再去。”

说话间,牢外两个干练的小厮,双手捧了拜帖,大红的烫金,十分鲜艳,低头送来,远近牢子们,都来看,便是有些走动的犯人,挤了过来。

赵楚接了那拜帖,崔念奴扯他一手,低声道:“大郎何必着急,那帖子里,不知计较甚么所在,倘若只在他门外,大郎何等人物,竟教他作个下眼看待?”

赵楚笑道:“卢员外有雅致,必不至此。”

蔡福抢道:“嫂嫂说的是,不若小弟寻个由头,将这帖子先退了,再教人往他府上打探,只看大开了正门,方接这邀贴去。”

赵楚当了那两个小厮的面,将帖子开了,只见上头写著:上大郎赵某处,卢某俊义,忝为武夫,早闻大名,恨不相逢,今有足下过往,喜不自胜,遣人扫了院子,命小厮某某,敦请移驾,卢某开正门,秋眼只待。

赵楚遍示邀贴,笑道:“可见有魑魅魍魉玉麒麟么?”

蔡福两个笑道:“方是如此,配得上哥哥。”

崔念奴心下讶然,忖道:“那卢某诚然是条好汉,本是个豪强,为较艺竟肯如此,难得了得。只听大郎说他府上也甚有波澜,以他这般磊落,不能不查,果真是个两头都走极了的汉子?”

蔡庆把那两个小厮,道:“烦请告了员外,俺家哥哥一身风尘未洗,就此去了,甚不妥当,只请少待,片刻便来。”

赵楚阻道:“不须,既是盛情,便当随了跟去,俺便是个配军,有甚么架子?早早去了,问卢员外讨教枪棒,晚间归来,不必许多不便。”

众人劝阻不住,蔡庆只好道:“既如此,小弟们便随哥哥同去,好歹有个不便,贴近照看。”

赵楚正色道:“兄弟情义深重,赵楚铭记在心,若是一般儿的闲汉,就此去了,无甚么打紧。只兄弟两个,都在他手上当差,家小都在这里,倘若为那厮们赍恨,如何是好?兄弟的心意,一碗酒足矣,何必流于庸俗?!只听俺的话,好好整顿了肥鸡烈酒,待讨教回来,再与兄弟说话。”

蔡氏两个只好依他,教几个亲近的牢子远远辍着,待有事发便来回报。

却说赵楚,并两个小厮前头引路,一路出了牢城营,第二拨来请的,正是燕青,见他竟就此披枷戴锁出门来,吃了一惊,不待取邀贴,赵楚笑道:“小乙何必轻来,员外也知赵楚姓名,只消将个话儿带来,便去。”

燕青虽有愁肠,看他额角金印枷锁在身,仍不减那昂扬志气,十三斤的铁叶子,不教他弯腰垂眉,甚是钦佩,道:“哥哥诚然是个好汉,虽是主人处也有忧患,料也不致坏了兴致。”

赵楚目视崔念奴,崔念奴早料想卢府里教燕青为难的,怕不就是内眷,笑吟吟道:“奴奴一个妇人,当不能见卢员外风采,燕小乙玲珑剔透,倘若不嫌,正好引见员外美眷,说些分心的闲话。”

燕青拿眼来瞧赵楚,赵楚道:“非是赵楚直面,想卢员外,与内眷不甚恩爱,彼此都有些担待,教他女儿家,自说闲话,当得起小乙苦苦无法发作,无非一个泼皮下人,当得起卢员外凛凛一躯堂堂一表?”

燕青惭然,既惊又喜,不知赵楚自何处得来这讯息,只好道:“便要劳烦嫂嫂。”

崔念奴一声笑,稍稍远离了些。

赵楚看燕青悄然缓神松气,笑问他:“小乙不宁耐见念奴?”

燕青好生尴尬,道:“只是看他,便觉好不自在,芒刺在背。”

赵楚大笑,心道,这燕青,自从浪子阵里,从未失手,也有些自得,想他一身的好本领,念奴竟不青眼,只怕先是颇为失落,复又不解,待那村店里为念奴算计,万千发作不得,沮丧也是难免,因此看她似将大小都算计了,心中难稳,惶恐而已。

行不多时,转过街巷,一处开阔地里,坐落卢府好大宅子,并不愈制,却甚雄伟,几个新衣小厮,垂手门口站了,大石阶上,负手一条好汉,但见他:清白八尺身躯,童童神威双目,臂长赛猿猱,胸阔胜江湖,冠玉也似面,贴金一般人;果真是,轻搅三江水,怒震九重云,匹马能踏河北,只手敢挽青天,一身的好本领,人才武艺两超群。正是丈二钢枪,素无敌手,匹练快马,直追风云,当是好汉里第一个,英雄中头一条。

赵楚顿足阶下,往上去看,心内暗暗计较,道:“这卢俊义,身家清白,素来谨慎,只不免有个武痴性子,端得是个快活的谨慎人,都说他慷慨仗义,性情和蔼,非理不为,非财不取,有个报国的志气,当真可惜的很了。”

卢俊义凝神往来处去看,只看那几个人里,当先的便是个好汉,身高臂长,行动如虎,快步时,豺狼一般,立足定,山岳耸峙。可怜将那枷锁,锁住个英雄人物,不能低他头,不能弯他腰,不能锁他眉,不能减他豪迈气魄。纵然平日里号称英雄的,额头上刺了金印,见人必垂眉下眼,这一个却不同,便似将那甚么都肩负了,自顾傲视,气冲霄云。

这等人物,卢俊义见了,便先心喜,大步来下阶,温和道:“好赵大郎,好汉子,教某等得好久!”

赵楚惜他诚然好汉,忙自枷锁里摘出手来,把臂笑道:“与员外神交已久,也是辗转念想,十分心急。”

两人相视而笑,赵楚目视卢俊义,缓缓叹道:“只可惜员外,人才难得,不上青云。”

卢俊义诧然,脱口道:“大郎真是知心的——休管那许多,只愿放手计较一番,不如先往内宅用些酒肉,缓了力气?”

赵楚大笑,道:“自也不必,来时,便知见了员外,收不住性子,只请员外安排个所在,正要讨教。”

卢俊义便道:“便请大郎换了行头,只须片刻?”

燕青在一旁笑道:“留守司里来了人,将那钥子取了来,只先解了,不如歇息片刻。”

赵楚道:“只取了枷锁便是,不如就此讨教?”

卢俊义越发欢喜,本是个温和性子,奈何这习武的,最怕高处寂寞,他打遍了河北,苦无对手相逢,早闻赵楚果真有十分本领,今日一见,哪里按捺得住,道:“有些贵人闲汉,都来看,便在后院里,大郎与某同去!”

燕青在一旁叹道:“好是两个痴武的。”

两人相视而笑,赵楚请见了卢俊义,道:“乃是我妻,寸步不离,员外若是不觉赵楚唐突,只请她与阿嫂厮见,说些内堂的话。”

卢俊义笑道:“正好,只教小乙安排,梁中书家的巾帼,也都在此。”

待进了内院,赵楚吃了一惊,分明是个习武的场子,外间廊檐下,纷纷攘攘许多人,怕不下三五百,中间几个妇人女子,轻谈说话,有个年轻管家模样的,奔走安排。

卢俊义笑道:“是个内管的,唤作李固,颇是玲珑。”

那厢见了他两个,登时收口不语,一齐望来。

正是,好比狭路上两虎相争,深海里青蛟逢着铁背苍龙,一个名满天下,一个京师噤声,都不是江湖里手段,彼此有好汉里大名,这一番计较,好一似苏东坡撞了柳三变,江南雪碰了北国春,金砖对玉瓦,樵夫携老农,花和尚拔柳战林冲,三国关公战秦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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