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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命 76.最终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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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百姓的脸上, 多了几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颜色。

自从秦军灭燕后, 就将军队驻扎在了燕国故地, 燕国在齐国北面, 虎视眈眈,齐国朝野不安。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 也被阴云笼罩, 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一黑一白, 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 恍若当年齐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 似乎明白了什么,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 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 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 书同文, 修筑灵渠, 沟通水系,哪怕是焚书坑儒,苛政虐民,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惊奇,除了惊奇,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秦王送来的无数宝物中,将这饕餮酒盏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嘱天下唯有这一个杯子,精美不俗的杯子,配极了他。

“嬴政……”后胜死死握着浸染过毒丨药的杯子,瘫在宝座上的他,至死,还在盯着地宫出口。

修给别人的坟墓,却成了自己的坟墓。

可笑。

草长莺飞,四季交替,逐渐有青青绿草从门外探入,偶尔有鸟落在门口,又迅速离去。

“轰隆——”

不知何年发生的地震,震动了山林。地宫坍塌,宫门也不见了。又过两年,山林强大的修复能力将废墟掩埋,又是,草长莺飞,四季交替。

哗啦水声渐渐消失在耳边,邱辞忽然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宫,只是眼前没有河流了。

一切似梦,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出来了。

南星手里的饕餮酒盏,已经没有了刚拿到时的光泽。她收起酒杯,可以回宝珠山,复活孙媛了。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地上全是各种石头,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但那时大伙家伙多,把它们打老实了,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好在上面没字,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其实什么都不方便,怕你住不惯,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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