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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一章 夜航(六)

“地方上也大体如此”,户部尚书齐泰见朱江岩没给不法官员留什么情面,也跟着禀报了一些实情,“一些地方官员或者私自加税,或者强行入股一些可嫌钱行业。弄得市井萧条。

官员自己及家人开办的产业则欺行霸市,并且能找到种种借口不向朝廷纳税,各地户房小吏寄身于地方官员之下,都敢多事,收不上钱来,只好向没势力地小贩身上想办法。吓得百姓不敢轻易言商。臣闻有一痴人贩灯草入城,一路上被收各项钱款无数,最后不得以,中途将一车灯草点燃,化了灰以防加重亏本。“

“啪”地一声,朱标的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的书案上,书案上的茶碗高高跳起,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粉身碎骨。“这帮天杀的狗官,朕加他们的俸禄,加到父皇在世时十倍不止,他们依然不肯收手,难道非逼得朕再行剥皮之刑么”?

恐怕剥皮之刑都治不住一个贪字,朱江岩肚子里嘀咕了一句。没敢再加重朱标的怒火。安泰继位之初时,朱二曾对其寄予厚望,以为朱标会支持武将们提出的“有爵者监督百官,置朝廷及官员于律法之下的主张”,谁料他的提议被朱标以混乱秩序为理由否决了。朱标采用黄子澄的提议,高俸养官,依*理学治理朝政。依*杂学发展民间工商,开始的时候效果也不错,曾经让朱江岩怀疑自己当初的意见是否太极端。结果好了才五、六年光景,这种策略的弊湍逐渐显现,得了丰厚俸禄的官员们非但没有满足贪欲,反而将手逐渐伸到新兴工商业当中。非法侵占他人财产,官员和商人勾结的案例比比皆是。朝廷诸大佬中不少都是此道楷模。有了这些榜样。机灵的百姓们发现,做什么生意都不如寻路子进官场核算,想办法当官,甚至当幕僚,是投资最小,见效最快的买卖。投了钱,上任后自然要从百姓身上捞回本钱来。非但推举出身的官员如此,景泰朝十五年来五届科举,所选官员到任后鲜有不贪者。如今再提严刑反贪。恐怕杀到天下无官,依然有漏之鱼存在。

“万岁,切切不可”,齐泰见朱标气得浑身发抖,怕皇帝真的气急了重拾洪武年暴政,赶紧出言相劝。“万岁,臣以为。户部及海关之事,如今尚有解决之道,无需严刑峻法。况且陛下杀了地方贪官,新上任者未必能守得其廉”。

“那你叫朕如何,难道要朕学老四,用那些有爵之人参政。将地官府搅得鸡飞狗跳,秩序全无不成”。朱标生气的质问,吓得伏在地上收拾茶杯的小太监爬在那里不敢起身,“当年你和黄子澄劝朕不可用此尊卑不分之策,朕依了你们。

你们劝朕高体养廉,朕也依了你们。这些年官员贪污,朕并非不知道,之所以不欲深纠,无非是念他们为国劳累,亲朋稍有出格之举难免注意不到,况且他们金了朕地钱,总得用来做点事,开个工厂什么的,也算为民谋福了。难道朕这样对他们还不够宽容,不够照顾?现在可好,他们把手都伸到国库中,你还要劝朕给他们留情,留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留到国库给他们败光了,百姓给他们逼反了才算到头“!

“万岁息怒,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杀人并非良方。北方所行之道亦非善策”,齐泰躬身又给朱标行了个礼,朗声回答。户部尚书这个职位齐泰干了有些年,渐渐有了些心得,摸索出了一些门路。和黄子澄不同,他对权倾天下并不非常热衷,反而对当前南北两方所行之政下了很大功夫研究。随着在实践中的摸索齐泰的观念有了很多改变,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新政支持者还是反对者。并且通过和同僚的交流齐泰得知,很多人抱着和他一样困惑。也许这个时候整个大明文武百官,只要是心里还念着些国家者,都有这种因惑。现在的大明,拥有历朝历代没有过的繁荣,也拥有历朝历代没有过的头脑混乱。非但他齐泰,所有有识之士都在寻找,寻找这个国家前进的方向。

“其时在当时,南北两方就像雾夜起航的两艘小船,船上地人都在给各自的掌舵人出主意,请掌舵者选择他们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待到天亮时才发现,原来两艘船巳经彼此遥遥相隔,彼此只能模糊的看见对方的轨迹”。齐泰晚年,在他的回忆录中写下了这样的话。而这本回忆录最重要章节,记述的就是今晚他和景泰帝关于国事的问对。

这是大明朝景泰年最引人瞩目的一次君臣问对。齐泰给朱标的答案远远超越了当时他所有同僚的智慧,在他一生的从政生涯中写下了最夺目一笔。

当朱标问及如何才能不杀人解决当前困局时,齐泰给朱标的答案是,规范地方官员权力,统一税收和承认物权。

规范地方官员权力的建议起源于地方官员对户部钱粮的侵占。齐泰认为,当今大明朝庭中分为工、礼、吏、刑、户、兵、海七部,而地方官员属下对有工、礼、吏、刑、户、兵六房,以官员一人之力,掌管六房。权力实在太大,任务也实在太多。各地户房小吏在收税时权力受地方长官地干扰严重,所以才造成如今税收不上来的困局。不如将各地户房小吏的任免及权力行使职责划归户部直接掌管,改称为户局,跳过地方官员这一级别。这样地方官员无法再额外加税于百姓,朝廷的税收政策执行也会顺利得多。推及海关,沿海各地海关也应该完全独立在地方官府之外。由海部直接掌管包括北方的海关,这样官员们在逃关税及从中盘剥时会大费周折,一定程度上也能缓解海关损失。

统一税收的建议则是,无论开矿、开工厂、种地还是经商,所有税额由朝廷制订比例标准,一次性以银圆形式征收,并由地方户局发给纳税凭证。拥有货物纳税凭证的商人无论将货物运住何地。只要不出国门,任何地方户局不得再向其征税。

承认物权是齐泰一生中最得意的手笔,齐泰以为,造成现在商人北逃的主要原因是他们的财产得不到保障,一些不法官员总是借故谋夺他们财产。而北方燕王治下因为勋爵和官员们互相牵制,情况稍好。如果朝廷下旨,非贪污所得财物,任何官府不得侵犯。如有侵犯,朝廷必将严惩且以国库赔偿受害者。则定能挽回一批商人的心。毕竟北方乃苦寒之地,生活舒适程度照南方差得很远。

“你写个折子,尽量说得清楚些,明天咱们君臣在朝堂上议议此事,朕以为此三策皆为治世良方”。当齐泰提出第一条建议时,朱标就被吸引住了。这个策略实在是好,特别是可以借规范地方官员权力之名收回永明城海关管辖权。燕王朱棣肯定找不到足够借口推辞。第二条统一税收之法执行起来必然困难重重,但如果用人得当,难题可迎刃而解。第三条承认物权之策也有可取之处,百姓的辛辛苦苦忙活了半辈子,总得有个指望,家产官员们这样随意侵占。他们除了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还会有什么办法?

“臣尊旨”,齐泰十分高兴地接受了任务。

朱标被齐泰那一脸虔诚打动。笑了笑叮嘱道:“你也别高兴太早,朕认为此三策为治世良方,可朝臣们未必都以为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明日早朝你那奏折还是想办法说得清楚一些才是。最好像当年武公那样,给朕也写出个可行性报告和可*性分析来。”

“臣定不负陛下所期”,齐泰坐直身体,郑重地说:“陛下,其实今晚陛下之惑,以武公大才,转瞬即可开解。待淮河疏通之后,臣望陛下早日调武公进京,朝夕问对”。

“此事朕自有分寸”,朱标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二人退下吧,朕明日早朝会着律政司追察今晚你们先前所奏之事。快过年了,这总帐得算算清楚,朕一定要揪出几个带头的严惩。

否则这些家伙还真以为朕软弱可欺,越发不知收敛“。

“臣等告退”,齐泰和朱江岩一同起身告辞。腊月的天气,屋子外很冷,二人本来就不甚和睦,冷风下无心闲谈,快步走出宫门直奔各自的马车。

“朱兄且慢”,刚触及上车扶手,姑苏朱二的脚又被齐泰地呼唤硬拉了回来。转过身,他看见齐泰因兴奋而颤抖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缩着,微微前倾,好像欲言又止。

这个齐泰搞什么鬼,朱江岩有点摸不到头脑。景泰朝几个大学士中,黄子澄最受器重,然后是曹振、齐泰,尚炯,刘秉珑,朱江岩因政见与黄子澄等人不和,排在最后一位。并且这个位置还是朱标念他追随多年之劳勉强赐给的荣宠。

不过今天这个齐泰所提之议还有点见地,至少不是一味回护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国贼。念在齐泰今晚的表现上,朱江岩回给对方一个笑脸,礼貌地问:“齐大人,这么晚了,不回去赶明天早上的奏折,难道还有事和朱某商议么?”

“也没甚么大事”,齐泰尴尬的赔了个笑脸,低声问道:“齐某的师叔伯文渊日前应邀在京城讲学,不知朱兄可曾碰见”。

“当然,我和他是旧相识”,朱二愈发奇怪,这个齐泰,好端端搬他师叔出来做什么,谁不知道他们师徒之间因对儒家经义的见解不同彼此巳经无往来多年。

齐泰又向朱二身前凑了凑,用一种近于闲谈的口吻说道:“快过年了,齐泰担心师叔身体,想建议师叔若是无事,早日回北平为妙。南方冬天潮湿且不取暖,不宜师叔这种体弱之人久住”,说完,转身告辞而去。

“南方潮湿,不宜久住”这是什么话,老子在这住了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况且那京师大学堂的客房还能慢待了伯文渊不成,怕冷他还可到我家去住呢!朱江岩被齐泰的神神秘密的举止弄得很不耐烦,生气的想。

不对,不好,朱二心头突生警兆,跳上马车,直奔京师大学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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