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顾着家里那个小小的鱼排，存了十几年，也就存了十来万而已。一下子全部借出去，谁心里不得掂量掂量啊？
何况还是王龙这样的人家！从来只听说过他们借钱的，没听说过他们还钱的。
可亲戚里外的，能一点忙都不帮么？
我妈看堂伯母闹得厉害，王猛擦着鼻涕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也是怪可怜的，咬了咬牙，答应借给他们三万块。让他们拿去应应急，让受伤者的家人给个期限慢慢凑。
这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可我堂伯母一听才给她三万，又嚎上了。
哭喊着说我爸妈看着亲戚走上绝路也不帮一把，没良心，没亲戚情分之类的话。
“人家跟我要二十万啊！给够了数他们才肯撤销告诉，你才给我三万，这不是逼我们全家去死么？……你们要实在没钱，我也就不多说了，可你们明明有钱啊，却不肯借给我们度过生死难关，这是什么亲戚啊？小叔，你和我家王龙他爹也是一个爷爷一个祖宗的兄弟啊！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子去跳海么？”
堂伯母就坐在我家门口的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嚎，抑扬顿挫地嚎得还蛮有节奏。
我那时才八岁，不太懂事，就觉得她嚎得挺有意思的，唱大戏一样，差点没把我看得笑出声来。
我爸妈可一点都不觉得有意思。
满村人都围在旁边看热闹呢！指指点点的，虽然大家嗤笑的对象是堂伯父他们一家子，可到底是亲戚，被人这么围着看，脸面上也挺不好看的。
但我堂伯母一开口就要二十万，相当于把我家老底都给掏光了。我爸妈是好心没错，可他们不傻。二十万借出去，堂伯父他们一家能不能还，什么时候还？这都是未知数，说不定这钱就此收不回来了。
二十万又不是二十块，我爸妈这么可能答应？
正为难的时候，我哥回来了。
在咱们村里，王龙要说是个恶人的话，我哥就是个横人加狠人，脾气一上来连命都不要的那种混不吝。
王龙在村里谁都敢招惹一下，唯独不敢招惹我哥，被打怕了。
王猛也怕我哥，一看我哥回来，连鼻涕都顾不得吸溜了，呲溜一下就躲堂伯母身后去了。
我哥那时候已经不读书了，除了帮忙我爸妈顾着小鱼排之外，其他时候都在和村里的几个闲散人士打牌喝酒。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通风报信的，这次我哥回来得还挺及时。
他这一回来，二话不说就把我爸妈和我往家门里推。
我爸妈半推半就地被我哥推家里去了。
我没看够，努力把脑袋往外探。
只见我哥转身看着还坐在家门口地上的堂伯母。
自从我哥回来以后，堂伯母已经不嚎了，正眼神闪烁地看着我哥。
“大伢……”堂伯母犹豫着喊了一声我哥的小名。
“听说你要跟我爸妈要二十万救王龙？”我哥打断了她的话。
堂伯母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大伢，堂伯母也是没办法啊！王龙犯了这样的事，我能找的人都找遍了，没人肯借钱给我们，我只能求你们了。你和小野和我们家大龙、猛子可是堂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哥一挥手打断她的话。“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没用！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我倒是有，却只有小野一个，至于其他人，都是八竿子亲戚而已。我就问你，是不是逼着我爸妈借你二十万？我爸妈要是不肯借，你就要碰死在我家门口。哦……在你碰死之前，还先把王猛掐死在先是吧？”
堂伯母不敢和我哥的眼神对视，垂下了眼皮，小眼珠子却在薄薄的眼皮子底下滴溜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
“哥，她刚刚就是这么说的！”我扯了扯我哥的衣袖，给堂伯母作证。“她还说她要带着一家子去跳海！”
我哥瞪了我一眼，用掌心推着我的脑袋。“你给我进去！”
我脖子一转就躲开了他的手，转到另一边他抓不到的地方，“嘿嘿”笑着对他做鬼脸。
我哥皱了皱眉头，没空搭理我，扭头看着堂伯母。“碰门柱子？跳海？死法挺多啊！要我帮忙么？”
不等堂伯母说话，他就看向了躲在堂伯母身后的王猛。“别的忙我或许帮不上，但力气还有一些，要不要在你死之前，先帮你把王猛弄死先啊？”
说完脚步一动，朝王猛伸出手去。
王猛的鼻涕都流到嘴唇上了，用力一吸只吸进去一半，一松气，一串鼻涕又挂下来了，看得我直犯恶心。
我还看到他准备伸舌头去舔，可舌尖刚从嘴里伸出来，就看到我哥朝他走了过去，吓得又从堂伯母身后躲到了堂伯父身后，紧紧拽着他老爹的胳膊，被自己的一管鼻涕都蹭到了他老爹的衣袖上。
“老爹，老娘，我不想死！别让大伢哥过来……你们骗人，你们不是说是假的么？你们说是演戏……现在大伢哥真要弄死我了……”我哥的手还没有够着王猛的，这小子就哭天抢地地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