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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一梦到江南

一梦到江南

“夫人,请下车吧!”

马车夫日夜兼程,连赶了数天路,又在河北延误数日,终于到达了吴越国。

杜晚晴一路跋涉,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时,正直江南四月,一片莺红柳绿,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开了,美的不可方物。

自那日从皇宫内赐鸩酒被毒杀后抬出,晚晴便被人秘密灌了解药,她当时虽然意识模糊,也知道给她服用解药的分明是朱良,似乎也还有别的人,但她心智全失,已经辨认不出。

她虽口不能言,心中却难过万分,她知深宫内逃生无路,朱良这样救她,相必是准备搭了一条命给她,可是她竟无法给他亲口说一声谢谢。

又昏迷了许久,她感觉自己已经躺在马车上一路向南奔驰。

一路上两位马车夫均默默无言,他们也未曾靠近过客栈,每到亥时午时便会端饭给她吃,其余均是日夜兼程在官道驰骋。

但不知为何,有些时日却是躲是在深山之中,似乎粮草都断绝了,那段日子车夫递予她的饭食便成了野果子。

后来,他们再出发时,便不再走官道,尽走些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马车颠簸的她吃不下饭,勉强吃下了也只能吐出来。

她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眼见得便要撑不住。

好容易长途跋涉到了江南,两位马车夫终于松了口气,将她搀下马车时,见得她已经成了一个鹑衣百结、蓬头垢面的妇人,二人心内不禁暗暗为她叹息。

却不料她虽狼狈不堪,却还能保持着往日风度,施施然对二人施礼,轻声道:“谢谢两位先生,两位的救命之恩,奴家没齿难忘。”

“夫人客气了,小人只是遵从主人安排。”

两人均着玄衣,一路上都是一张青白僵硬的脸,应该是带着面具,此时却将面具取下对她。

晚晴看时,只见二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纪,身形彪悍,举止干练,眼中闪着精光。

其中一人抬手将晚晴搀起,那衣袖偶然露出,赫然有一枝白梅袖在袖口,杜晚晴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果然是裴家的暗卫。

她松了口气,敛袂低首向二人道:“有劳二位先生了。”

二人躬身向她行礼,朗声道:“夫人客气了,这都是小人们的职责所在。您今日便留宿黄叶镇,到时会有人来此接洽夫人。我等先告辞了。”

说完,二人径直驾马车离开。

晚晴知道他们的规矩,也未多言。

她一人站在一片旷野之中,只见此处花草繁茂,细雨纷飞,呢喃燕子,盘旋飞舞,四周都是芬芳泥土的气息。

一阵风起,杂花生树,落英缤纷,好一派翩翩美景,想起自己近日的遭遇,她恍若隔世,一时间竟迷失了自我,只觉万念沉寂,了无生趣。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时,忽有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从身后撑起遮在她头上,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这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苍凉,那么低沉有力却又那么游疑不安:

“晴儿,是你吗?”

晚晴缓缓回头,未敢抬头看来人,只垂首嗫嚅许久,方道:“轩郎……”

此时她历经风血雨,面容早已憔悴不堪,往日的绝代风华消失不见,唯有一双点漆般的眸子还略有些神采。

那一头乌发蓬乱犹如枯草般,只有两枝钗环好歹还在头上插着。

她的身上仍穿着赐死时那一身暗红色衣裙,只见上面血迹斑斑,狼藉不堪,一只衣袖已被斩断;

因多日未曾沐浴,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气味,这样的杜晚晴,明明已沦落到乞丐般的境地,但在裴钰轩眼里,却如同九重天上的仙女般明亮耀眼——

晴儿,他的晴儿,他的妻子,他这一生的挚爱,终于穿越了千万重险阻,穿越了命运的层层阻隔,回到他身边了!

自此后,他再也不会和她分离,再也不会了!

他扔掉伞,径直上前拥著她,紧紧揽她在自己怀里,眼泪如涌泉般落下,打湿了晚晴的衣襟。

许久,他才放开她,晚晴这才抬首认认真真看他,只见他一身青衣长袍,乌黑的发上已有些许白发,脸色消瘦而憔悴,但腰身挺直,眼神刚毅,仿若昨日才离别,今日又得相见。

他替晚晴理了理头发,温柔地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晴儿,我们回家。”

晚晴听到他说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她的腿一软,踉跄着要倒下,却被裴钰轩稳稳扶住,重又揽在怀中,轻声道:“别怕,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之后,为夫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苦,我发誓。”

晚晴用嘴咬住唇,抬头看着眼前像高山一般魁梧结实的男人,待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她喃喃道:

“轩郎,我以为……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语未尽,泪如雨下。

钰轩细细替她拭泪,缓缓道:“傻瓜,我早说过,咱们夫妇,无论天上地下,绝不会再分开。”

晚晴将头依靠在裴钰轩的胸口,觉得生命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安宁。

四周一片静寂,油菜花盛开的田野上,偶尔一两只飞燕划过天空,未留下一丝痕迹。

乌衣道人

黄叶镇取自“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诗句,听起来还颇有情趣,然而镇子却小得可怜,只有一条主街道,两条辅道,街道中心零星开着几个小店铺,卖点熟食。

镇子小,驿站就更小了,简直小得和鸽子笼般,一个客房连着一个客房。

别看这里狭小,却住满了人,因此地是晋国入吴越的交通要塞,是以客房供不应求,只是客房之间板壁薄的惊人,是以隔壁有个什么事,旁边的客人听得一清二楚。

乌衣道人和徒弟阿楚便深受其害。

因为昨天隔壁才住进的客人不知为何哭个不停,男人哭完女人哭,女人哭完男人哭,哭哭啼啼地折腾了一夜,到天明了,师徒二人红着两只眼睛,打着哈欠打开窗户,想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人在此打扰他们的清梦。

可谁知,隔壁的人半日也没出来,倒有个年轻的劲仆出出进进,一打听,才知道隔壁的小娘子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看。

“哼,好人也经不住哭一夜啊,这不,哭病了吧……”乌衣道人用手挠着头,对徒弟吩咐:“你去看看厨房里有啥,今日里再取些来。”

他和徒弟因为欠缺驿馆的费用,困在了这里,已经连续呆了半个月,穷的只怕要吃土了。现在只好靠徒弟阿楚每日里偷鸡摸狗去厨房顺点吃的才能活。

阿楚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是个小眼睛塌鼻梁的半大孩子,本来在街上偷鸡摸狗混点吃的当乞丐的,后来被乌衣道人忽悠来学相面,结果相面没学成,还得重操旧业。

还好这孩子心地纯善,一心一意地对师傅,得了点什么好吃的,便孝敬师傅。

只是好吃的十分难得,这几天他已经被厨房管事打了三回了,这不,刚才他又鬼哭狼嚎地奔回来,杂役拿着一把笤帚奔过来,冲他高喊着:

“小崽子,你看今天我不剁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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