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人间重晚晴 冷宫

当杜晚晴到达姚华宫时,裴钰媚已经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似乎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见了晚晴,唯有流泪而已。

晚晴听说她初入冷宫时,身体还尚可,怎么这短短时间便搓磨成这般模样了?

强忍着悲酸,晚晴替钰媚请医延药,上下打点,暗里又得了朱公公叔侄的帮助,总算是让钰媚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待钰媚略有好转时,晚晴这才顾得上去打量珊瑚。

只见她这段时日已经变了很多,那一头乌油油头发不知怎地竟然变得半白了,眼神里有一种迷惘、悔愧浮动,又有一种死不认输的倔强暗含其中。

她初见晚晴来姚华宫时,似略有惊诧,但随即垂下眼帘,远远避开,晚晴倒不以为意,只是深深叹息罢了。

之后二人便各司其职,侍奉钰媚。平时见面也都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其余时间都各自安坐。

姚华宫中别的没有,独有许多深而且空的屋子,一间一间,虽破败残损,却也可遮风挡雨。

晚晴便自择一间,朱良替她抱了一床崭新的被褥放置榻上。晚晴本想要将其换给钰媚,奈何朱良不许,亲自为她铺排好后,又拿钱买了一套新的铺盖送到姚华宫来。

无以回报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晚晴索性将皇上赏赐自己的金棋盘赠与了朱良,朱良哪里肯要,晚晴便同他道:

“你若不收,我日后便再不接你一点东西。你怎么拿来的,便怎么拿回去。”

朱良知她脾气执拗,实在无法,只得答应暂时替她保管那金棋盘。

这一日趁着天气好,晚晴和朱良将昏昏沉沉的钰媚抬下榻来,替她铺好了新的铺盖,又小心翼翼将她重扶在榻上躺下。

晚晴将钰媚替换下的铺盖送给了珊瑚,珊瑚床榻上光秃秃的,只铺了一张薄薄草席。

珊瑚没有拒绝晚晴的好意,却也没有半句感谢之言,她默默地抱着那套铺盖,站在大太阳下发呆。

待到晚晴送走朱良后,珊瑚还站在太阳底下,腋下仍然挟着那套薄如蝉翼的替换下的铺盖。

晚晴也没理她,便去看钰媚,却听珊瑚在身后对她幽幽道:“我不会感激你的,杜姑娘。”

晚晴略停了停脚步,便继续往前走,又听珊瑚在她身后幽幽道:“因为我恨你。”

杜晚晴听了她的话,依然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钰媚的卧房。

这世界已有太多无稽,她并不想再多生事。

钰媚依旧在昏睡,对外面世界的纷争浑然未知。

有时晚晴看着钰媚平静地卧在榻上,紧阖双目,无知无觉,甚至为她感到庆幸,暗想如果她便这般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面对这龌龊的世界和疮痍满目的现实。

这一日,朱良悄悄带了太医院一位陈太医来来姚华宫为钰媚诊视,陈太医早年受朱公公的帮助不少,因此这次冒险来冷宫为钰媚做几乎算是最后的诊治。

晚晴忙忙请陈太医安坐,珊瑚去倒了两盏清水,奉给陈太医和朱良,二人都推辞未就。

陈太医看着裴钰媚面色如纸、昏沉而卧的模样,也不禁湿了眼眶,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后竟沦落至此,他心头惨然,垂头为钰媚把脉,不到片刻,他便起身对晚晴等人道:

“咱们去外面说吧。”

朱良和晚晴跟随他到了外厢房,留下珊瑚在里面侍奉钰媚。

陈太医出来后,对晚晴拱手道:“依下官看,娘娘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大限将至,请梁国夫人做好准备,也就这半月一月的事情了。”

晚晴虽早知是如此,但听到陈太医这般铁口直断,还是不由泪如雨下,身若飘萍,眼看着便要站立不住,朱良忙来用手扶住她的腰。

陈太医见她如此,长叹一口气道:

“皇后娘娘仁德,却无辜受害,天下人都为娘娘喊冤不已;而夫人大仁大义,不忘旧恩,竟然舍弃荣华富贵来冷宫陪伴旧主,也实在令下官佩服。

下官没有别的可以帮夫人的,这是我家传的保命丹,每日含服一粒,可保病人在弥留之际亦能清醒片刻,也好交代一下后事,请夫人收下。”

说着,便解下随身荷包,倒出几粒丹药在手心,待要递出时,又想了想,将丹药悉数放入荷包,连荷包都一并解下,递于晚晴。

晚晴抖着手,那荷包接都接不住,还是朱良替她先接了。

她听闻陈太医语,五脏俱焚,心内犹如刀绞,只觉和钰媚多年的情分,今日亲耳听到她被宣判了死刑,那种崩溃五内的绝望吞噬了她的心。

她冷汗淋漓,只觉得口干舌结,天晕地转,朦胧中看到朱良和陈太医絮絮说了些什么,朱良给她嘴里喂了一粒什么丹药,她便晕晕沉沉地跟着朱良进了她栖身的那个简陋的寝房。

等她清醒时,却见朱良泪眼朦胧地坐在榻前望着她,她细细端详着这个业已长大的男孩儿,他的身量早已长得比她还要高出一头去,且眉眼十分清秀,即使平日低眉顺目时,亦有一种隐隐的气势笼罩全身。

这孩子有才华,人品好,长得又端正,如何便净了身入了这火坑里,白白废了一生?

她想及此,不由心中暗暗摇头,自己这一生,酸甜苦辣均已尝遍,也曾爱过人,也曾负过人,即使明日便将赴死,亦无遗憾了。

可是这孩子,他何曾真正体味过真正的爱?要是锦屏还在,也许还能给他几丝慰藉,可锦屏却最终背叛了他。

自己是真的关怀他,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也快要离开这人世,日后漫漫长路,他要如何在这深宫里独守?

说起来,这宫墙内外,世间众生,无一不苦——人间,便是修罗场。

朱良见她醒来,背过身去极快地擦了把眼泪,端起了榻旁一碗粥,笑对她道:

“姐姐醒来的正是时候,外面送饭来了,我替你去端了一碗粥。来,我喂你喝。”

说着,便将晚晴扶起来,将她的睡枕放置其腰后垫着,看她坐定后,又取了那粥吹了吹,舀了一小勺,送到晚晴嘴边。

晚晴一语未发,亦未推辞,只是顺从地张开嘴,含了那口粥,将脸上滑落的泪水和嘴里的粥一起吞了下去。

朱良见她这般,也泪如倾盆,那泪一滴滴落到粥里,他喂一口粥,便拿着帕子替晚晴擦一擦嘴角,喂了几口之后,晚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轻声道:

“良儿,你把粥放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朱良将粥碗放下,反手握住了晚晴的手。晚晴看着他,不由抽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角眉眼,温柔同他说:

“良儿,你长大了,姐姐见你长得这般顶天立地,心里甚是欣慰,你要答应姐姐,日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好好过完这一生。”

“姐姐……”朱良抬起手,慢慢将附在自己额角的晚晴的手轻轻拉下,放在了自己胸口,深深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远远能看到你,我便什么都无所畏惧。”

“傻良儿……”晚晴凄凉地笑:“姐姐……终究陪不了你一辈子,你还是要独自走这漫长的一生。

你莫再执迷不悟,好好活着,好不好?只要你活得开心,便是对姐姐最大的慰藉和报答了。”

朱良温温笑了一笑,将晚晴拢入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将晚晴这么自然而然地搂住,长吁一口气道:

“姐姐,我一直都很开心,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只要我在一日,自然会陪着你一日。”

晚晴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背,低低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良儿,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千万要珍重自己。”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