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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周旋

“妹子,在这里看书啊,大哥送的席面可还喜欢?”

晚晴见他,极客气地起身福了福,轻声道:

“自是喜欢的紧,郭大哥,让你费心了。那日的事,对不起,是我失礼……妨碍了您办案子了,不会让您为难吧……”

郭谦之见她态度如此柔和,又听她叫自己大哥,心中一喜,不由一双大手径直握住她纤细白嫩的双手,高声道:

“妹子,做大哥的怎会怪你?只是你该早点给我说你的身份……”

晚晴见他这般,微微笑了笑,轻轻抽出了手,躬身道:“大哥,你的情义我一直铭刻在心。”

郭谦之听她这么一说,原先心中的那几分忐忑平息了不少,之前在掖挺培养出的感情瞬间燃起来,他热热地说:

“好,有妹子这句话,大哥就放心了。来,坐下。咱们吃饭。”

晚晴微微颔首,向他笑问道:“大哥,不知您还爱不爱喝我熬得粥?今日我给您熬了粳米粥……”

郭谦之一愣,心中不由一荡,开怀大笑道:“好妹子,这么多年,还会这手艺啊?快快,端上让我尝尝……”

早有亲兵将粥盏端上,他大大咧咧地挖了一大勺便往嘴里倒,结果烫的吸溜吸溜的,晚晴拿着帕子捂着嘴,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郭谦之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嘴,转而品评佳肴:“哎呀,好吃好吃,就是烫啊……妹子也不提醒我……”

晚晴笑得眼角微微翘起,眼眉如一弯月牙:

“大哥怎得还和当年那般不妨不顾的?我记得当时您便被烫了好几回,每次都记吃不记打的,怎得当了将军了,还是如此?”

郭谦之听她提到掖挺的往事,不禁想起那段难忘的时光。

是了,当年她便是这般泰山压顶也能淡然处之的态度吸引了他的吧,今日她又是如此这般了,短短不过三日,她便能气定神闲坐在这里和他聊起往事,当真令人佩服。

此时二人都在试探对方的心意,均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马虎。

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了郭谦之眼中的犹疑和故情。

有故情便好,即使这故情是稀薄的。

郭谦之对当日的阿蛮还留有几分旧情,留有几分旧情便能帮她几分。

这几日郭谦之没来,她从最初的悲痛中迅速复原过来,钰轩还没死,一切还有转机,现在最关键的是,她必须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处境、可用的人手和最终的事情走向。

目前的处境自然已经糟到不能在糟,最终事情走向也只能豪赌,完全没有胜算;

唯有用人方面,似还有转圜的余地。比如方回可用,但是暂无人替她联系;鹊喜可用,但在深宫出不来,而且生死未知。

其余一众晋国的宗族旧臣,虽然有用,但她的身份注定了无法上达天听,也无可奈何。

其余的,便只有朱公公叔侄了,可是朱良这次迟迟未能传出消息来,难道是他叔叔压着他?

而今裴氏家族一败涂地,钰轩在死牢生死未卜,她再无可以利用之人,唯有眼前这人——

这人是皇上最亲近的皇家禁军的首领,他可以左右皇上的意见,也能探知皇上的心意。若他愿意,他便是她最得力的营救裴氏的助手。

可是,他会愿意吗?

他凭什么愿意呢?

他不傻。

他已经为了当日掖庭那短短一两个月的情义冒险将她从天牢里救出来,到现在还顶着天大的干系。

而且戳穿了她旧日的身份,他还无法面对从淑妃那里得来的那个假冒的阿蛮。

他作为从马直指挥使,需要方方面面的支持,皇上后宫内重要的嫔妃势力,他是不可能不兼顾的。

眼下她杜晚晴的靠山已经坍塌,为了她再去得罪深不可测的淑妃娘娘,甚至得罪权倾天下的柳贵妃,这根本就是桩赔本的卖卖,所以他必不会再为了她铤而走险,除非对他有利——什么对他有利呢?

自然是保住他的权势。

当日龙七公子说:天下最难满足的便是人心。只要你能明白他最在意的是什么,你就能知道此人的死穴在哪里。

她赌郭谦之放不下他的权势,放不下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挣来的这份荣耀和富贵。

他在低处待了多年,一旦踏上高位,必然会贪恋这温柔富贵之乡。

底层的人一旦到达高位,鲜有不恋栈权位的,原因无它,食髓知味,权势的滋味一旦被品尝,便再难舍弃。

他郭谦之必不能例外。

知道郭谦之要什么,她便心里有数了。此后便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想到这里,她嘴角那丝若有如无的笑容又显现出来,郭谦之见她若有所思却又一言不发的模样,一时倒猜不透她心底到底想什么。

他本来以为她一定会问自己裴氏一族的事情,却见她只是慢条斯理吃饭,仿若没这么回事,自己心里暗暗起疑,却没说出,只是一味给她夹菜,道:

“妹子,那时在掖挺时,咱们没钱,你有次说想吃天外天的菜,那时我没钱请你吃,今日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这清蒸鲈鱼,素炒虾仁我记得都是你当日提的,可好吃?”

晚晴听到“天外天”三个字,心如刀刺般尖锐地痛了一下,她的筷子抖了抖,随即笑着遮掩道:

“大哥,你真有心。我说这菜怎得这般可口呢?确是我少年时的滋味。来,来,这道鸭脯也不错,您尝尝。”

说着,便用一双银筷替他搛了一块,放到他的盘子里。

郭谦之受宠若惊,不自主起身道:“哎呀妹子,谢谢,谢谢。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爱吃鸭子?

我家那里别的没有,就是盛产鸭子,到了春天呀,一群群毛茸茸小鸭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到了秋天肥了,咔嚓一刀,哈哈,就成了下酒菜了……”

他是个粗人,说话自然是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晚晴哪里记得他喜欢吃什么鸭子,只是恰好那盘鸭脯隔得自己近罢了。不过听他这样和自己套近乎,她少不得也只好顺着他说下去,随口道:

“那大哥必是江淮人士。那里现在是吴王的领地,对不对?可是大哥,你怎的到了北地了?”

“妹子,你真是神机妙算”,郭谦之向她一竖大拇指,道:“我的确是江淮人,不过那老吴王死啦,现在是他儿子当王了。

我家以前在那里还有几亩水田,谁知道他娘的天天打仗,田也荒了,又碰上该死的秦宗权那老贼竟然拿老百姓当军粮,被他掳了就是一个死。

我们一家子就逃窜到北地来了,这不,一大家子就剩了我一个,靠着唱戏留了一条命。”说到这里,郭谦之眼圈微微红了红。

晚晴也不禁停箸叹息道:“大哥莫难过,咱们是同病相怜罢了。”顿了顿,又说:

“而今大哥身居高位,伯父伯母在九泉下定会安息的。听说他们也都得了封赠了?”

“是,都得了封赠了,多亏了今上英明。”郭谦之拱手向上道:“妹子,也谢谢你。”他炯炯望着她,真挚地说: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当年若不是你鼓励我去从军,我到不了今天。今日哥哥应承你,你让哥哥去做什么,哥哥二话不说,能为你做的都会尽力做。”

晚晴料不到他这般直接,倒似一愣,旋即笑道:“大哥,有您这句话,妹妹就安心了。

今日咱们先吃饭。赶明儿啊,你再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做茶汤如何,你还记得我煮的茶汤吧,记得当日我们就是因为茶汤认识的?”

说着,那眼眶里泪水可是溢满了。

郭谦之见她这般,心里不由一疼,低声道:“是了是了,妹子熬的一手好茶汤。”

说着便似无意般顺手捉住晚晴的手,一缕淡淡馨香直冲鼻息,他的心如春水般漾了一漾,若无其事地将那双白玉般葇荑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妹子,你现在手也细了,还能干这些粗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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