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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狼藉

晚晴当日回宫后,立刻开始打点行装,第二日,也顾不得避忌,亲自去见景清,要他兑现诺言,去皇上面前游说,允许自己前往道观清修——

这正是当日她处理细奴一事时,与景清谈定的条件。

景清见她举手之间,竟然真的除掉了细奴,而且连带着柳贤妃都被打入冷宫,本对她十分避忌;

此时见她煞有介事而来,竟然是请辞,心中大喜,因她走了中宫便形同虚设,到时裴家必断一臂膀,此事对自己大有利益,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真的跑去游说皇上。

此时皇上沉迷酒色优伶,对万事都不在意,听说晚晴自请去紫金庵清修,知她一直热衷佛道,且此时后宫平稳,又有景清替她说话,所以也没有反对,只说多派人手保护。

三日后,晚晴便启程去了城外百十里地的皇家道观紫金庵清修。

皇后坚持不过她,只好嘱咐她好生保养,快去快回。

晚晴这一去可是数月未归,甚至连元夕都未回宫向帝后问安。

在紫金庵中,她心如止水,一心修道,平日里只带了紫蝶照顾起居,鹊喜每半月过来探望她一次,顺便说一下宫内琐事。

到9月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鹊喜又来庵中,却是坚请杜晚晴回去。

晚晴自然是不肯,只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鹊喜见晚晴不喜,不敢隐瞒,忙据实以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娘娘想您了,让您回宫小聚;又恰逢康王的儿子百日,皇后娘娘也想请您代表她去康王家中贺喜一番。”

晚晴怫然不悦,直接拒绝说:“我已无意俗事,准备请皇上和皇后开恩,允我在紫金庵修行,此事让娘娘重新安排人吧。”

鹊喜早知必是这般结果,倒也不惊讶,只是劝道:

“夫人是个明白人,皇后娘娘虽是裴家人,对您却是情深义重,您和三公子龃龉,不能累及旁人。

听说三公子也来过紫金庵几次,您都不见;帝后派人来请您回宫,您也不应。依奴婢看来,此事终非长久之计。

即使您真要出家修行,也要皇上亲自下度牒,夫人,您不能让皇后娘娘为难啊!”

晚晴听雀喜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道:“也好,我也趁此回去请一个圣旨,以后便长居此地吧!”

鹊喜知道晚晴脾气,也不敢再劝。

晚晴是第二日到的康王府。

康王本是个闲散的王爷,是先帝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婢偶尔承幸所生,因此不受重视,一应军国大事都轮不到他参与。

幸而康王夫妇二人善逢迎,又做事周全,自打今上继位后,一直小心翼翼侍候,在裴后面前,也礼数全备,从未拜高踩低,故而帝后二人待他们一家还算礼遇。

晚晴到时,康王去宫内谢恩未回,康王妃亲自到大门外迎接她,她也少不得应酬了一番。

茶过三巡后,康王妃带她去酒席上坐,她只推辞因近期在紫金庵内修行,戒断了酒肉,不想再入席应酬。

康王妃知她是皇后身边的主事女官,且甚得皇上宠爱,往日结交还结交不上,此次有机会,怎会错过机缘?便携手殷勤道:

“梁国夫人为了小儿之事,特意远道而来,我们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回头王爷从宫里回来了,可不要骂妾身待客不周到?

再说您来之前,皇后娘娘特意叮嘱了,说您往日公务繁忙,没有闲暇的时候,难得来赴一次宴席,让妾身一定要好生招待您,让您散散心。”

晚晴见她说得如此诚恳,也不好再拒绝,只好跟着她一起来到宴席。

此时承接唐代遗绪,民风颇开放,是以男女杂席,康王妃引领着晚晴缓缓向前,众人觥筹交错中,见到两位,纷纷行礼,晚晴及康王妃一一颔首回礼。

不料二人刚走到男宾席,便听见有娇媚的笑声,夹杂着狎戏的女妓软语,康王妃心下惶恐,忙偷瞧晚晴脸色,唯恐她不悦。

谁料晚晴的表情一如从前,并没有变化,康王妃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却见宾客们大都起身迎接二人,唯有一席中的男子旁若无人,两手各搂一个歌妓,正在被歌妓灌酒。

那人一袭银袍,袍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葡萄酒的红渍,清俊的脸上似蒙了一层暗灰,眼圈下沉,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见到晚晴,那人楞了一下,没有立刻站起来,那歌妓兀自在撒娇劝酒:

“裴尚书,您再喝一杯嘛,刚才怜怜手里的您都喝了,怎得不喝奴家的这杯?

奴家可是听说您千杯不醉的,您偏心,您要喝了这杯,晚上,我和怜怜一起伺候您,保管让您快活……”

因为周边都安静了下来,众宾客听到这番话,都不由齐刷刷往他们的席上看,心内暗想:

裴家胆子也太大了,纵使是皇亲,也不该如此侮辱皇后身边体面的女官。

晚晴见裴钰轩如此放荡模样,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已看不出爱恨,尽是悲悯和无奈,接着便轻叹一声,略向他点头致意,和康王妃从容而过。

那歌妓一见二人走来,大吃一惊,忙放下酒杯,跪倒在地,口称该死。

二人并没有再看她,径直从席面走过。

醉醺醺的裴钰轩此时也终于看清了原来从眼前走过的是晚晴,大惊之下,他竟然身子一歪,瘫软在坐席上。

到上席坐定后,晚晴和康王妃应酬了几句,等到康王入席时,也例行饮了几盏酒,便要退席。

康王忙举杯道:

“诸位宾客请举杯,我们敬皇后娘娘身边的梁国夫人一杯。

梁国夫人亲临,康王府蓬荜生辉,还请梁国夫人回去上覆皇上皇后盛情,康王府上下百口感激涕零。”

晚晴忙起身致意,大家一起起身敬酒。

此时,裴钰轩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几乎从未在晚晴面前暴露他欢场狼藉的一面,除了少年时看波斯舞那次,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

刚才,她看自己那一眼,竟然满是怜悯,她在可怜自己?

她竟然对他,也无恨也无爱,只剩可怜了?

他见她着一袭烟青色长袍,头发简单挽起,只插了一只金风钗,简约质朴,却楚楚动人,仪态万千。

蓦然间,他想起当年集市上,她非要拔下金钗换就的荆钗,也是一支凤凰钗,那时她视那枚荆钗若珍宝,还说无论如何,她都会陪着自己的;

当日卖荆钗的老婆婆说,她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可是,今天,这贵人竟然已经弃自己而去了?

眼见她的脸瘦了一圈,面上不喜不悲,有种看破红尘的淡然。

难道她不但放弃了他,而且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冷汗滴下来,外面的喧闹在那一刹那静止了。

他以为自己恨她,恨透了她,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手刃了她才可灭了心头邪火。

可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爱她,还是没骨气的爱她,甚至她不说一句话,只要静静站在他面前,只要看他一眼,他便崩溃了,他的荒唐生活便如土崩瓦解般瞬间烟消云散了。

在她面前,他才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实际上,自从上次和晚晴分别后,他就疯了。

他日日流连于风月,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

他买了很多年轻貌美的歌妓舞女入府,他用绸缎绫帛将侍奉他的那些女人的头蒙起来,幻想那就是她,那些顺从的柔软的身体,都是她。

他不许她们发声,不许她们露出颜面,这样他就能自欺欺人地、心安理地获得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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