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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棋待诏

“胡说,朕有什么舍不得,好……朕答应你,若有朝一日你能赢了朕,朕就赐你一副金棋盘,不过你可得加油学啊!”

晚晴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立刻跪地谢恩:“臣妾谢皇上恩赐。”

皇上望着她言笑晏晏的一张盈盈粉脸,忽然觉得有点琢磨不透她了。

第二天,怀玉殿果然来了一位棋待诏,称奉旨来教晚晴下棋。

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浓眉广目,阔鼻深口,长得倒很周正,只是一直阴沉着脸,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只见他穿一身烟青色的袍衫,袖口都磨损地变了色,领口处也有些起毛;脚下一双半新不旧的青丝履,细看那鞋底早已绽开了线。

他自称叫胡大可,晚晴恭恭敬敬地称其为胡先生。

胡先生不苟言笑,认认真真从最基本的围棋知识开始教晚晴,可是晚晴似乎就是开不了窍,教了前边忘了后边的,皇上几次考量,发现她半都点进步没有,便嘲笑她可能要下辈子才能得到金棋盘。

她自然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下棋不过是个消遣,金棋盘更是无稽之谈,她心里清楚的很。

不过三月末的一天,胡大可趁四处无人,和她对弈时,忽然没头没脑道:“陆尚仪,抱朴守拙是圣人所言不假,可是总得不妨害别人对不对?

您这棋艺上藏拙,迟迟不进步,我这个月的俸禄可是一个子都没拿到。想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

晚晴见他往日里一副物我两忘的世外高人风貌,今日不知为何忽然说起这大煞风景的话来,不由吃了一惊。

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今日敛眉低目,虽依然如往日般暮气沉沉,只是那眉宇间略略锁住,似有愁绪万千。

见他这般模样,她略一思忖,不由计上心来。她煞有介事地问道:“胡先生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老伯母怎得有八十了?那可是有什么药方?”

胡大可被她这般一说,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呆呆问道:“你说什么?”

晚晴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说,胡伯母是怎么50多岁还生的您呢?我看您的履历上写得才只有27岁……”

“咳咳咳,”胡大可手里的棋子啪啦掉到棋盘上,方喝进的一口茶水也喷洒出来,一脸狼狈不堪。

晚晴选择视而不见胡大可的尴尬,仍然保持一脸凝重,语重心长,继续劝说:

“还有,胡先生,您这棋艺虽高超,可是呀,也得注意私德啊……我看您履历上写的未曾婚配,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呢,既生了出来,您还是得早日给定个名分比较好。”

胡大可伸出手背擦了擦嘴,静静盯了晚晴片刻,忽然自嘲地将自己带来的棋子一个个收入布袋中,边收拾边摇头感慨:“怪不得,怪不得……”

晚晴等了半天没见他说下文,好奇地问:“先生说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一说要为宫里的美人来教棋,所有棋待诏都吓跑了,最后抓阄抓来我这倒霉蛋啊!”

“嗯?进宫不是利官近贵吗?你们既做棋待诏,不就是陪侍皇上和亲贵们下棋的吗?”

“呵,下棋是下棋,可谁想送命?宫中的水太深喽,谁也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

不如烦请陆尚仪给皇上禀报一下,就说我胡大可棋艺不精,教不了贵人,辞了我算了!”

说着,胡大可将棋袋塞进袖中,起身向晚晴作揖道:

“我早看出尚仪深藏不露,棋艺绝不止于此。可是尚仪却绝不展露此技,可有什么苦衷?”

晚晴听了他的话,似乎半点也不惊诧,反倒痛快说道:“好,既然先生怀疑奴家,那就请先生坐下,咱们真正对弈一局,如何?”

胡大可摇头道:“我不敢和尚仪真正对弈,之所以刚才斗胆说出那番话,就是我不想再教您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拔腿就待要走。

“你知道欺君之罪是什么后果吗?”晚晴的眼神狡黠又爽利,悠悠然地举起一个棋子,对着他扬了扬,慢腾腾道:

“你揣测我隐藏了棋艺,可有证据?我断定你是没有。可是你却妄言我欺君,想要置我于死地,胡先生,你这可不厚道啊……”

“你……”胡大可是围棋高手不假,可是日日沉浸在围棋上,平日里何尝真正和女孩儿打过交道?

他素日见晚晴端庄肃静,连笑容都很少见,不知今日为何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是以一时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晚晴见他这般无措,便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道:“你说你是抓阄抓来的倒霉蛋,可是你抓了阄也可以称病不来,你为何还是来了?我断定你必有所求,对不对?

而且,你今日这番话也不是临时起意说的,你们高手对决,一两个回合便可看出一人棋艺高低,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连皇上都还瞒不过呢,还能瞒过你这个10岁便已名震乡野的围棋国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胡先生可是翰林院里数一数二的围棋高手,你既观察了我这么久,觉得我是可托付的人,那便索性实话实说,不要做这种欲擒故纵的戏码。

前人有言曰:‘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先生,你既然想让手里的棋盘活,那总得告诉我,这棋局是什么啊,对不对?”

胡大可瞬间冷汗遍及全身。

宫里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这女子怎能在方寸之间便可看穿人心?真是好生厉害!

但这般厉害,究竟她能否帮自己?

若是不能,岂非白白落了她的圈套?可眼下火烧眉毛,也顾不得计较得失了。

死马当活马医,她毕竟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若她最终不肯帮自己,那也是自己的命。

他当初为何冒险而来,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虽然现在还是揣摩不透对面这女子的心思,可是今天二人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若再不将实情说出,自己能不能走出这坤宁宫的门都两说。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晚晴,见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之前那一派端庄宁静的气派,刚才那番咄咄逼人的虎狼之词,竟不像是从她这般庄重的美人嘴里说出来的。

胡大可明白了,眼前这女子高深莫测,绝不是自己能把握住的,还不如索性实话实说,将心事和盘托出:“我为了我姑姑来。她现在关在刑部大牢。”

晚晴听他这般说,一颗高悬着的心这才堪堪落了下来。

方才她也是在赌,赌这个人必有欲求。

人就怕没有欲求,只要有欲求,不,只要有所求,都可以成为朋友,哪怕只是暂时的利益之交。

她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又见珊瑚和鹊喜远远走来,忙轻嗽了一声,笑对胡大可道:“好,胡先生,你回去等我消息,我来找你。咱们继续下棋吧!”

胡大可见有人来了,也只其意,忙忙又将棋子摆上,果然,这次晚晴和他认真对弈,也不过输了七八个子而已。

胡大可钦佩地说:“尚仪这棋真是下得不错,依在下看,一点不输于皇上啊。”

晚晴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地说:“先生不知,皇上岂是人随意能赢的?不过,既然害得你丢了薪水,我自会补偿你,你放心。”

胡大可连称不敢。

到了掌灯时分,皇上来了,见晚晴一人对着棋盘发呆,一见自己,便迎上来热热地问道:“皇上今日得闲,要不要让臣妾侍奉您下一局呢?”

皇上见她这般跃跃欲试,也乐得成全她,她摆上棋子,先问道:“皇上,要是臣妾这次能进步一点,您能不能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皇上头都没抬,挥挥手道:“行,你若能输10个子以内,朕便允你。”

晚晴垂眸一笑:“好,皇上金口玉言,鹊喜,你可帮我见证啊。”说得鹊喜在身后抿着嘴笑,不敢吱声。

果然,这一局晚晴不多不少,就是输了10个子。

皇上笑着问她:“是不是早就做了局在这里等着朕哪?”那语气听起来颇为亲昵。

晚晴倒也没在意,娇嗔道:“皇上就知道打趣臣妾,臣妾都学了这么久了,怎得就不能进步一点呢?”

“好,可以进步。说吧,想要什么?”

“臣妾想趁花朝节那日出去一趟。”晚晴笑盈盈望着皇上,道:“请皇上允准。”

“出宫去?那给皇后说一下就可以,何必非得给朕说?”皇上疑心又起。

“因为……”晚晴故意顿了顿,略略羞怯道:“臣妾还想讨点赏赐呢……先生今天来抱怨说,因为臣妾,他这个月的俸禄都被扣光了,可是我的俸禄也少,怕是补不齐……”

“喔”,皇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微微颔首笑道:“原来尚仪是找朕借钱哪……”

“谢谢皇上成全。”晚晴一副厚颜之貌,当即躬身谢恩。

皇上注视她良久,似要看透她的本心,奈何她丝毫不惧,那眸中一片澄明之貌,脸上尚挂着最柔和不过的笑意。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皇上方轻哂道:“行啊,成全你,去吧,到朱公公那里去支取200两银子,教了你这般的笨学生,先生还得赔本,你说你……”

皇上一句话未说完,便去拨弄那茶盏。

晚晴不由嫣然一笑,在灯下,显得那般明媚动人。

她自来宫里,再不肯穿颜色衣裳,每日只穿黑白青三种颜色,虽然如此,她正当妙龄,又天生丽质,仿若清水芙蓉般引人瞩目,又兼之身上那种去留无意的出世之姿,更是别具一格。

皇上看了,不觉心中又是一动,忽然道:“尚仪,当年朕对你说的那句话,还是作数的。”

说完,不待晚晴回话,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晚晴和鹊喜跪地送驾。

待皇上走后,鹊喜看着一旁淡然自处波澜不惊的晚晴,不由好奇地问道:“尚仪,皇上是什么意思?”

晚晴沉默了一下,却答非所问地说:“不知皇上当日忽想召我回宫是什么意思?”

鹊喜一下愣住了,良久方道:“我听朱公公派人来说,皇上见皇后不理政务,颇为忧心,又想起当日你的好处,所以才召了您回来。”

见晚晴没作声,雀喜终究还是没忍住,劝解道:“尚仪,既然皇上心仪您日久,您长期这般逆龙鳞,只怕亦非长久之计。”

“鹊喜,你不知,要做皇上的宠妃容易,但是靠容貌得的恩宠易得难守,不要说我绝无此心,就算我有心,此时也绝非良机。”晚晴轻轻握着鹊喜的手,凝视她的双眼,诚恳地说:

“咱们姐妹多年,你知我对你从不隐瞒的,想要给皇上广延子嗣的宫嫔布满宫廷,并不少我一个。

所以我在皇上面前侍奉,只想能为皇上分一点忧,前朝我们妇道人家是帮不了忙的,唯独后宫肃然安稳,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让皇上安心的事情。

我既再入皇宫,自是皇上的女人,皇上何时要宠幸我,难道我还能再说不字吗?可是皇上宠幸了我,要封我什么名位才能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宜呢?

尤其现在战乱四起,后宫开销日重,妃嫔来源不一,皇上子嗣尚不丰,我留在皇后面前做女官,远比独封宫室,做一个低级宫妃要有用的多。”

说到这里,她含笑将鹊喜的双肩按一按,活泼泼地仿似开玩笑般地问:“鹊喜,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鹊喜见她对自己这般推心置腹,不由心中一暖,低声道:“姑娘,您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沉吟片刻,又道:“我侍奉您多年,深知您的品行。请姑娘放心,鹊喜总是跟在您身边的。”

晚晴哑然失笑道:“傻瓜,我怎么不知咱俩是一条船上的密友,谁沉了水,都不能独活的。”

见鹊喜一脸迷惑,晚晴又叹息道:“皇上疑心最重,鹊喜,我知道你的耳目颇多,咱们纵不害人,却也不能让人害了。若有事,你可不能瞒我啊!”

“姑娘”,鹊喜拖长声音娇嗔道:“我哪会瞒着您啊,您可是正经主子。您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对了,灶上还炖着燕窝粥,我去盛一盏来给您喝。”说着,便转身去了外间。

晚晴看着鹊喜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沉沉的黑夜,犹如一只巨大的轮廓凶猛的野兽,吞噬着无尽的穹宇和广袤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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