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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第196节

“四万都军就在丹城,”戚竹音说,“邵成碧为何不动?天妃阙是大周的天险关要,我的兵越一次,就要耗费数万军饷。”

“内阁已经批复兵部,启东军饷不日就到。”官员生着张容长脸,原是邵成碧麾下旧部,特地来要戚竹音出兵的。他不卑不亢,继续说:“逆臣乱党的野心昭然若揭,总督驻兵丹城实为守卫阒都。沈氏贼子此刻倾兵茨州,背部空虚,只要东烈王出兵,即可与总督前后夹击,围歼乱党。”

戚竹音不应。

官员迫近一步,他腰间佩戴着御赐黄带,还佩戴着御赐名刀。戚尾顿时跨出来,挡在戚竹音身前,呵斥:“见王卸刀!”

“我的刀是天子赏赐。”官员分毫不惧,冷冷地说,“乱党胁迫阒都,已经逼到御驾前方,东烈王为何不肯出兵勤王?”他猛地扯下黄带,“戚氏受命于天子调令,乃是大周臣。戚竹音,为何不应?!”

戚尾已经动怒,道:“吾王尊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官员昂然不讳:“江山社稷危在旦夕!东烈王不出兵,大周即亡,到时候王非王,臣非臣,你我都不过是个亡国奴,哪有尊卑!”

戚尾气极:“拿下——”

“退下!”戚竹音忽然抬手,她肩头的氅衣落地,露出里边的常服和腰侧的诛鸠。她道:“牌子留下吧,本王知道了。”

官员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拿过火牌,双手呈递到戚竹音的手中,再度行礼,沉声说:“下官在丹城等着东烈王大捷。”

说罢转身上马,甚至不喝一口水,立即策马回程。

“此人实在无礼!”戚尾追了两步,回头对戚竹音说,“大帅何必忍让,眼下可是阒都求着咱们出兵!”

“这是个好官,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你得学学。”戚竹音翻看着火牌,“养马练兵待今日,吃下去的饭都要还。”

“那咱们真的去?”戚尾紧跟着戚竹音,“二爷远征,现在打中博,就是趁人之危啊。”

“打仗还有趁人之危?”戚竹音转身进了军帐,把火牌搁到桌上,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沈泽川如今缺将,只有个霍凌云能暂时顶替灯州指挥使,但手下的兵又非良兵。我们打灯州,两万兵就足够了。”

戚尾说:“只怕……”

“澹台虎分身乏术,”戚竹音接着说,“沈泽川重创未愈,我一动,既明就要来了。”

戚尾被戚竹音一打岔,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是惊道:“世子——王爷要重回战场?”

“萧驰野把自己的心尖肉放在这里,”戚竹音看戚尾一眼,“要是没有后手,他敢走?”

“离北只剩三万铁骑,”戚尾反倒替萧既明担心起来,“王爷还在养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王妃不得泪淹启东?”

戚尾已经想到陆亦栀拳捶戚竹音闭眼大哭的样子了。

“铁马冰河萧既明,”戚竹音说,“他可是雪夜疾行,渡河南下突袭边沙骑兵的萧既明。别说离北现在还有三万铁骑,就是只剩五千铁骑,他也敢来。”

戚尾已经六神无主了,他跟边沙骑兵打仗不含糊,可是跟离北……他说:“大帅,真的动起手来,就是两败俱伤。先不论将士死伤,两境百姓也要惶恐不安。灯州今年的粮田收拾得很好,咱们踏过去,明年还是得饿死人。都官不是都能耐吗?让他们以口舌之利劝服沈泽川,我看沈泽川的意思,只要都军不动,他就不动。”

“那你要想明白一件事情,”戚竹音转过身,正色说,“不打这场仗,你我就是亡国奴,日后就是前朝臣,从此天下改姓,不是跪沈泽川,就是跪萧驰野。”

戚尾哑然。

“自古忠义难两全,”戚竹音再次看向地图,“说的就是现在。”

门口忽然有脚步声,戚尾回首一看。

“听说急递铺的官员到了。”花香漪正掀帘而入,她素服寡淡,衬得面容楚楚,“阿音,是军报?”

* * *

邵成碧离开阒都前,李剑霆要风泉替他收拾行囊。邵成碧实际上也没有需要收拾的东西,他只带了把刀。

风泉替邵成碧洗头,再在铜镜前给邵成碧挽髻。邵成碧的白发很糙,他说:“上阵杀敌,留不长,剪掉些吧。”

风泉便让小太监拿来剃刀,为邵成碧削短头发。

“皇上让你来送行,”邵成碧的嗓子是药哑的,没有坏到开不了口,声音却彻底毁了,“是天恩。”

剃刀发出轻轻地削割声,风泉面无表情地答道:“父亲说得是。”

“此去一别无年月,”邵成碧看着镜子里的风泉,“你我父子就不再相见了。”

“父亲用兵沉稳,不会败的,”风泉仔细割着发,“况且春泉营的火铳尽归父亲所有,足够让沈泽川吃一壶了。”

“他承袭太傅,”邵成碧说,“是个枭雄。”

“太傅虽然能运筹帷幄,制胜无形,”白发簌簌地掉落在地上,风泉用拇指抹着刀锋,邵成碧的侧颈就在咫尺,“却患了聪明人都有的病,就是自负。”

邵成碧瞎掉的那只眼睛费力地动了动。

风泉收起剃刀,迅速把头发挽起来,替邵成碧固定好。

邵成碧静静坐着,斜阳穿透窗子,在他和风泉间画出条界线。纤尘漂浮,邵成碧说:“下一世,我做你的儿子。”

风泉沉默半晌,答道:“放过我吧。”

* * *

阒都起草檄文用了半个月,各地衙门把檄文张贴出来,见那上面除了沈卫兵败,还有沈泽川拥兵自立、聚党谋逆等罪状。

“朝廷施恩于沈氏,沈氏余孽却占山为王,意图谋反!”衙门小吏砸着锣,对那些不识字的百姓高喊,“他如今纠集流寇逼近丹城,是乱臣,是逆贼!即日起都军巡城,施行宵禁。酉时以后,各家各户不得外出!”

都军军备精良,不分白昼奔跑在大小街市。流言最盛的茶馆酒楼全部闭店,只要聚集成群者,一律按诽谤罪捉拿下狱。顷刻间人心惶惶,最繁华的东龙大街也不再有丝竹笙乐声。

“女帝登基,既无玉牒,也无朱批,”高仲雄踩着石头,高举着文章,太阳暴晒,他脸上都是汗水,“单凭薛修卓一人之言,难以凭信!她若真是秦王嫡脉,试问朱砂印何在?秦王子嗣凋零,如有嫡女,怎么会容她流落民间?”

“自太祖登基以来,大周历经君王二十一位,几百年里没有这样不清不白的皇帝!今日诸位跪的究竟是李氏君王,还是薛氏权臣!”高仲雄擦拭着汗水,语调沉郁,“永宜乱政,咸德兵败,李氏受世家所擒,早已无恩可施、自身难保!”

* * *

办差大院脚步急促,明理堂的烛光通宵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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