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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第14节

乔天涯跨坐在棚子底下磕瓜子,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抖袍起身,果然见得夜色里来了顶轿子。

一掀帘,来的竟然是潘如贵。

小太监扶着潘如贵,纪雷跟在边上打伞。潘如贵穿着五毒艾虎补子,头戴烟敦帽,由乔天涯引着往学生那里去。

“这般大的雨。”乔天涯收敛嬉笑之色,“竟动了厂公大驾。”

潘如贵睨着那高仲雄,问乔天涯:“他不退?”

乔天涯说:“读书人,都是牛脾气,软硬不吃。”

“那怕是还不够硬。”潘如贵昨日丧了一臂,压抑的怒气正无处可撒。他由人扶着,到了高仲雄跟前,“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怎么反倒不懂‘僭越’二字?朝中事,朝中论,岂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够左右的!”

高仲雄见了这大名鼎鼎的‘花党’爪牙,不禁挺身而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子监学生既然食君禄,便要忠君事!如今皇上身边尽是奸佞,再不……”

“奸佞!”潘如贵冷笑,“好一句奸佞!你是受谁指使,竟然敢毁谤朝廷,毁谤皇上!”

“我是受忠信……”

“废话少说。”潘如贵骤然令下,“你受阴人教唆,公然抗旨,煽动群党,毁谤朝野。此人不惩,律法何存,来人,给我拿下他!”

高仲雄岂料他敢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拿人,当即撑臂在雨中,声嘶力竭地说:“谁敢?我乃皇上钦点国子监在学!小人在前,阉人误国!太后把持朝政不肯完璧归赵,该拿下的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拖走!”纪雷见潘如贵已然大怒,立刻斥道。

锦衣卫上前拖人,高仲雄爬身欲起,却被拦住。他冲王宫的方向举臂高呼:“今我之死,实为死谏!阉人要杀我,那便让他杀!皇上……”

乔天涯勒住高仲雄的脖颈,他喘息不上,挣扎着断续地喊出话。

“皇上——奸佞当道,忠义何存?!”

萧驰野暗道一声糟了。

接着果然看见三千学生群情悲愤,那一瞬间生死已被挤于慷慨悲歌之外。暴雨之间,群生爬起,冲向锦衣卫。

“阉人误国!”招文袋被拽扯下来,砸向潘如贵,恨道,“奸佞当道!”

纪雷慌忙替潘如贵遮挡着,护着人往后退,怒斥着:“干什么?谋反吗!”

“这才是国贼!”学生们撞着锦衣卫的阻拦,手指几乎要戳在了纪雷的脸上,唾沫星子呸过来,“国贼!国贼!”

萧驰野倏地把伞抛给沈泽川,疾步下阶。

沈泽川独自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人潮混乱,潘如贵被推回轿中,纪雷连鞋都被踩掉了。

“江湖多风波。”沈泽川遥遥地,冲纪雷低声念着,“纪大人,好风光啊。”

伞下轻笑渐起,他悠然地转了转伞把,又看向萧驰野的背影。

齐太傅和纪纲在檐下喝酒吃茶。

纪纲吃茶,说:“杀了小福子,便是为了让川儿出去吗?”

齐太傅小口小口地嘬着酒,舍不得似的,抱着葫芦说:“谁知道呢,自个儿猜啊。”

纪纲转身过来,说:“不论如何,他的安危最重要。”

齐太傅摇着葫芦,说:“兵行险招,才能出其不意。你教了他功夫,为得就是让他身处其中临危不乱。安危有时须得抛开,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纪纲愁眉不展,看雨越下越大,说:“你托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叫放长线。”齐太傅抠脚,“不熬上几年再收网,捕的都是臭鱼烂虾。若是有一日,你我丧于中途,今日这个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杀招。”

第17章 风波

太后深夜披衣,隔着帐问:“吵什么?”

花香漪拢开帐子,把太后扶出熏香暖馨的被褥,细声说:“是太学的学生要皇上回收任命。”

太后起身,两侧丫鬟轻手轻脚地上灯挑帘。花香漪把太后扶到了束腰马蹄素围板的罗汉床上,软垫暖炉一并呈上来,还给太后热了乳酪。

太后拨着汤匙,眉间微皱:“事情怎么这般突然。”她沉思半晌,“昨日才下的任命,今夜就闹了起来,未免太快了。”

“闹的还是太学。”花香漪依着太后,说,“姑母,太学乃天下文笔所向。此番就是阁老,也不好出面。”

太后舀着乳酪,卸了妆的面容上虽已染年岁痕迹,却更显气韵不凡。她渐渐搁下碗,靠着软垫,盯着琉璃灯罩,少顷后,说:“是了,沈卫如今罪名昭著,于情于理,阁老也不能出面斥责学生。学生若是逼得皇上收回了成命,那这一次,哀家可是哑巴吃黄连了。”

“姑母。”花香漪说,“皇上释放沈泽川,原就不是本愿。现下又因为这道命令,无故得了‘昏聩’的骂名,只怕要与姑母心生间隙。”

“那倒无妨。”太后说,“等到魏嫔怀了孩子,大周便有了皇嗣。皇嗣既是国本,哀家只要有皇嗣,便仍然是大周的太皇太后。皇上病后早已与哀家离心,此次若是动怒,也不过是病中闹脾气罢了,由着他闹。”

咸德帝病后渐不再恭顺地遵从太后旨意,虽皆是些不值一提的日常琐事,却已经露了离心的苗头。太后坐镇宫中,旁边有潘如贵,前朝有花阁老,要保花家盛权不倒,就必须有个乖顺听话的皇帝。

咸德帝不成了,换一个不就是了。

太后不喜楚王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楚王李建恒已经及冠,不是羸弱孩童,也不是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人登基,怎么比得上一手养大的皇孙听话。

“何况今日之请,打的是皇上的脸面。”太后平静地说,“皇上登基九年,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要经过哀家。他如今想要做个独立专横的帝王,为此大着胆子向萧家示好,既不肯放了沈泽川,还想要保住楚王。可哀家了解他,他是外强中干,心里怕着哀家,所以每次都想求个两头好,反倒显得首鼠两端,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透。”

“皇上不是为了萧家,把沈泽川幽禁了这么些年吗?”

“幽禁是什么?”太后拉了花香漪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幽禁便是一线生机。皇上以为自己为萧家讨了个脸,实则是埋下了祸。萧既明失了弟弟,离北要的就是沈泽川死,只要沈泽川不死,就是伤那十二万铁骑的救驾之心。你且想想,萧既明这般卖命,便是要证明自己绝无二心,连弟弟也敢留在阒都。他都这般坦然相待了,皇上却为着不得罪哀家,转头把人摘了死罪,关起来了。人若不死,便是祸根,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皇上却仍旧这般天真。此次也是,为了保住楚王,所以不肯彻查小福子一案,断了潘如贵的后招。心里又怕哀家生芥蒂,故而不情不愿地放了沈泽川——他以为萧家会体恤他的难处,可萧既明远在离北,得知此事,心里绝对不会痛快。”

“若这般说来。”花香漪说,“此次煽动太学闹事的人,难道也是萧家人?此次逼得皇上收回成命,能让皇上与花家生了间隙,又能叫阁老与姑母不能出面,还能借刀除了沈泽川。”

“若是这般清晰明了。”太后为花香漪拨开碎发,疼惜地说,“萧既明还做什么天下四将。此子行事素来谨慎,若是他做的,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叫人拿住,况且离北与国子监并无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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