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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师 有刺在心

……

“护士说你低血糖问题有点严重,以后不要起身太快,否则太容易像今天这样晕倒了。”沉郁在翻书,哗地一声,书页翩飞时,好像侧目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

“沉小姐哭过了?”她背对沉郁,盯着窗户里的倒影问。

“嗯?我想只是用眼过度。”沉郁用掌根蹭了蹭眼睛。

“噢,那应该是这样。”她很柔顺地下了台阶。她很擅长。

江蕙想,女儿今晚是不会来了。

她心里有讲不出的失落,而后是多年熟稔的自责:这样不反倒轻松一些?天天盼望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跑东跑西,是再自私不过的事。雨这样大、这样重,不知道云舒会不会淋湿头发,回到家又会不会感冒,“书少有一天看完的道理,早一点休息吧。”

她早是个半死的人。动弹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衰朽的零件都在咯咯直响地抵抗。讲真的:她已实在没理由再多贪心一份交情,如此也省得今后让人家体会自己品尝过两叁次的伤心,可对于沉郁的恩情,也没有不言谢的理由。

“今天的事,要谢谢你,小沉。”她的肩膀沉下去,依稀间脑海里回放起盥洗室门外哭腔中一个陌生的人名,欲言又止,止而未绝,“如果……因为我牵扯到了你什么难过的事,我很抱歉。”

“我说过了不用道歉。”沉郁的手指掐着书,脸色很白,“我还是关灯吧,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然而一连到半夜也没有人睡着。雨珠在病房蓝色玻璃窗上汇集成一道道冰凉寂寞的水痕,于江蕙的眼睛里倒映出城市夜晚时明时灭流淌的霓虹,极冷极艳地替她虽然浑身发疼,却勉强还活着这一点出面辩护。

她不能断定沉郁为什么接连在床上翻了好几回身,呼吸迟迟不匀净:“不舒服吗,小沉?”

“还好,我没事。”

“我以为你是疼的。”

“叫护士?”黑暗中邻床传来衣服布料和被套摩擦的声音。

“不。不用。”她一改从前跟一句风凉话排遣伤痛的习惯,把剩下的半句“来也没什么大用”咽了下去。

沉默久得像在准备一杯送服苦口心事的温水。

“我以为你……因为我那句话要想不开。”沉郁讲。

江蕙抽动痛胸口笑一笑:“妹妹,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人哪有这样轻易就寻死的?”

“你听见我说的那个朋友,”沉郁顿了顿,“她就是在这么一个,天气差不多的时候走了。她被别人玩弄了感情。你能想象吗?我就算亲身经历再回想,也随时都觉得那只是个梦。就是在同一天中午,我们还一起吃了午饭,聊完她最近喜欢的作家,规划着一切结束后再上亚丁还是九寨沟散心,她甚至在讲自己要怎样给我拍好看的照片,说自己很憧憬那边的海子。我那时想,她已经痊愈了。从那段畸形的感情中走出来了。我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今后的时光我和她可以尽情共度,我们都才二十来岁,有的是美好可以追逐和享受。然后,只过了几个小时。”

“他去世后你就像现在这样生活?”

“算是吧。”沉郁不否认这其中对自己颓唐过分的判定,“我在那以后只觉得……我没有什么期许了,好的期许。坏的、恶的期许仍然有,如果报复的念头也算?”

这念头是燃料、是灯油,是她讨要一个说法的动力,也是她这样颠倒生活的维系。

“谢谢。”江蕙在黑暗里轻轻说。

“小沉,谢谢你,真的。”

同样的黑暗里,沉郁侧过脸把她看着,像在等一个解释。

“我从前……对爱情的认识真的很肤浅。”

沉郁没有回话,应承或客气,一个字也没有。安谧在两人间狭窄的空间里流动着,静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这不是错觉,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沉郁的眼神又在睫毛下闪烁。好像五十年之久,江蕙快要忍不住为自己唐突的话再度道歉时,她岔开了话题。好像在苦笑。

“那蕙姐你呢?总该比我多点期许才是。”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样。”江蕙讲,“我女儿。我多活一天,就多看她一天,不想有什么遗憾。”

花似开却未开时,每一幕都是绝景。

“她一定很像你。眼睛,这儿。”摩擦声窸窸窣窣。沉郁的手指从额角一路比划过眉弓,“很美。很深。”

江蕙很轻松地笑了一声,脸背向她别过去。

“你到时候可以看看。”

“什么时候来?”

“周五吧。”在沉郁看不见的角度,她的笑容轻轻漾开,又很快地消散了,好像湖心为投掷的石子而泛起的一道道微小的涟漪。

“会来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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