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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师 偷儿

薛霁细细拍拂去她外衣上的褶皱与灰尘。

退后一步走时,又恍若风去。

“包括谈恋爱也告诉我。好吗?”

“我说了在找人。”

“你父亲?”

云舒一脚踢开了一只被踩扁的笔帽。

“他和一个女人在省城暂时同居。”

“同居?”

“他租的房子旁边有家粉色按摩店。女的就是老板。”踌躇片刻,云舒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婉转的表达方式。

“那你为什么这样着急,今天就逃课过去?”

“她跟我说我爸……云家樵这两天住址又被从前的债主发现,找上门去威胁得很紧,所以他已经在准备收拾行李去外地了。他跑俅我还上哪去要钱?”

说脏话倒也不是很脏,委屈到气极似的,或者是为句首的一时嘴快刻意打上的补丁。

“她既然和你父亲同居,又有什么理由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你呢?好好想想,这其中可能没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理由?”

云舒在薛霁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为难一阵。

这能算谈恋爱?云舒有些尴尬,这算哪门子恋爱。

纯粹是她装成土大款去骗了那个女人而已。

但云舒一时间说不出口。在薛霁面前,看着她那张一时间宽容到好像真能容忍逃学、开小差、满嘴乱骗之类种种劣迹的脸,这个“骗”字反倒变得格外滚烫,光是酝酿着就这般费劲,要灼穿她的心肺。

“自己好好想一想。”薛霁说,然后第二次叫了她的名字,弄得云舒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云舒爱讲方言,不是因为小时候母亲没有归束过自己,只不过这样有种轻松而愉悦的解放感,彼此间保有满满是乡土人情亲近。

但薛霁偏不这样。她的普通话和她的板书一样横平竖直,甚而少了许多书面上的飘逸,不做语音含混暧昧的擅自删漏。

照方言的念法,她就是云苏。霞暖镕金云苏泄玉,是另一番美感。而云舒是薛霁念的,一板一眼,好像已经在心里调出《小窗幽记》来默写过,近似于诗的情趣在她唇齿间流淌。她这样叫她,仿佛早领悟了她姓名的释义。

天空开始下雨,空气濛濛如泪眼。雨丝从空中往下渗。这样的雨不比降生于雷暴的同类有那样摄人的气魄,却独特在柔密缠绵,不动声响地就能把这样天气里所穿的薄长衫润湿。一场晚春小感冒自然也就会悄无声息地来。

薛霁张手把她往走廊内侧靠了靠。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在行程没有跟长辈报备过的情况下,穿着中学校服去异地找人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况且听你讲,你父亲住的地方安保也不会太好。”

从高二年级所处的四楼向方才有小吃车的位置望去,只剩雨丝在寂静伫立的路灯橙黄色的拥抱里好像婚飞蜉蝣般细细密密交错着飘落,留下来过一场的痕迹。

“你还是年纪太小。做事容易考虑不周,爱冲动。”

“……用不着你来怪我。”

我又不是不晓得。

云舒又把嘴抿成一道横线,话说得很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意义是哀且屈的,仿佛在薛霁这个“拦路虎”出现之前,就已经有过无数人搬出这套说辞来教育过她,可又从没有一个真正设身处地共她的烦恼。

她讨厌这种悬浮的高高在上的指教,真心讨厌。

但云舒毕竟不学无术,嘴笨舌拙。半晌只能反驳一句“你以为我想”,然后惹人为她的没心肝大发雷霆,最后云舒往往和晾在走廊里的拖把站在一起,有时是两叁节课,而那次是半天。拖把们被取走了,她还在罚站。

拖把们又湿漉漉地回来了,人流自教学楼出口开闸般外涌,天黑得早的月份,校门外夜灯点亮,接送学生的汽车在马路上拥堵成迁徙的甲壳虫队列,每只虫壳下都有一个或半边奔赴热气腾腾晚饭的小家。她总算被唤回办公室。朝老师承认完错误,他这才极不计前嫌而宽容地摆摆手,这一幕熟练得好像他已经排演过一百遍的话剧。

云舒临转身要走时,他宽容、温暖且不容这宽容温暖被质疑与反抗的手忽然好像要特别有安慰意味地放在她的腰上,办公室空无一人,windows屏保上五颜六色的泡泡在框里蹦来跳去,一屏玻璃窗将他们和室外尚冒热气的车水马龙隔绝开。她抽身说不要的模样惊惶又动人,受到惊吓,好像只气喘吁吁的小羊羔。中年男人有通过a片和实战钻研透男女之事后睥睨小女孩的高深学问,说不要就是要,顶嘴的时候意在撒娇。

因为过分懂得,所以做了个浅尝辄止的决定,不想放任云舒脸上的既惊既娇既羞像没放冰箱的隔夜生菜一样脱水干枯成寻常女孩那种麻木。他粗粝的指茧摩挲过云舒胸前的玉坠,菩萨妙相欢喜,美得地转天旋,美得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而后在她快要落泪时把这差劲的、青春不日便要投入工厂流水线的女学生初发育的臀部拍响:这一记理应叫责罚,要她替自己细细地数脑袋上为她烦恼出的白发,追忆他的青春,日后再慢慢挑选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采撷她的青春。

被放走后搭车去医院的云舒两条腿在颤悠悠的公交车上好像筛糠。坐在母亲面前时,云舒校裤下的指印有火在烧。

“云舒,我没有想过责怪你。”薛霁说。

然而还没等到他作蜂还巢,一纸调令便发了下来。

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老朽!他如是愤愤而去。

“听你说完这些我很后怕。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她等待云舒的回应,宛如白杨静植在雨雾中,呼吸是风穿过她枝叶娑娑的响动。云舒别过头,只闷着。

“因为实在是有太多太多针对你这样女孩的犯罪了。”

说“太多”时,薛霁本可以云淡风轻的眉毛显出苦恼:

“我只有在担心你。”她用方言讲。

云舒的耳轮在灯光下红得很无保留,像将将出壳,暴露在外的雏鸟:

“……她以为。”

停顿。

复朝薛霁依然柔波万顷的面容难能心虚地一窥。

“好嘛,因为……因为她以为……”

“薛老师!”走廊另一头远远地响起一小串稀碎的脚步声,马尾辫高高扎起的女孩一路穿过李白、列宁与托尔斯泰,最后停在两人面前,又抬头望了望门口的班号,开口问道:“请问您是c班的薛老师吗?”

“我是。怎么了?”薛霁转过身,看着来者一面喘气,一面难费力地把这件事掰碎了往外讲。

“有个自称是你们班云舒姨父的人找她。”

“找她做什么?”

马尾辫随着女孩向后指办公室时一甩,看在薛霁身后少女的眼里,好像鞭子啪地一声抽在她脸上。

“说、说云舒偷走好几千块,从家里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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