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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师 雀笼 Υuzhaiwu.вiz

“你始终要明白,日子是你自己过的。”

这话好不合时宜,她在心里想,但未能辩驳出口。

陈秉信文质又在那天变得很占有欲的脸庞在第一次约会后很快地自她头脑中消逝了,比值班生擦去黑板上的板书还要彻底。

事情的后续是,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她同意了秉信从聊天软件里发来的关于下次约会的提议。同大多数父母眼里到了年纪却在人生大事上没有喜人动向的青年男女一样,通过几次接连的、双方父母授意下的约会,他们的恋爱关系就这样平静无波地开展下去了:见面,吃饭,聊天,闲逛,然后在小区楼下的路灯旁道别。

在海洋馆里,她与秉信站在湛蓝闷热长廊的来处,秉信因为发现那片展区一时没有游客而蓦地安静起来。他握着薛霁的手。

他还是先轻轻地叫她薛小姐。秉信的声音,此刻好像濡湿的海绵,吸满了难料分量的憧憬,沉甸甸地坠落在两人之间、薛霁夹着几缕碎发的耳畔,发出啪的一声。

少顷,她还是嗯了一声。这回应带着点未知他目的的疑惑,礼节性的顺应,最后放下肩膀时,她的动作让这个回应变得像一声叹息。她侧过脸去望着他,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神情放松又充满诱惑力,让相距几十公分的秉信眼中雀跃而起了童稚对甘美的糖饵那般殷切的欢喜。

“小雪,你美得让我无话可说。”

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的一个吻。他闭上眼睛,薛霁却盯着粼粼的热带鱼从头顶游曳而过。她艳羡那些无烦忧的鱼类,纵使生活在一座透明的以飨看客的牢笼中,只要它足够难以触及边界,未来便有了可期待的敷粉,参考着彼此按部就班的一生,抱着欢快的念头随水波游动下去。

“不会很久的,”他说,抱得非常紧,话也是这样子紧,“等我回来。”

她向后撤了半步,抬手掩着额头,在安静为身后忽然窜上来的、挣脱了父母管制的小孩尖声欢笑着打破时,这样子看不出到底是感动、害羞还是别的什么,而她的大脑在前半分钟就速速宕机了。

“等什么?”

他们站得更开了。随团旅行的游客在导游小蜜蜂的带领下好像成群结队涌入海底长廊的沙丁鱼。被各异方言包裹着发射的惊叹与笑声将两个人之间依靠秉信呼喊她名字而建立的联系轻易折断,脆响湮没在有灯光流溢而过的、攒动的人头之中。

在他远远看不到的长廊的尽头,她转过身去面向墙壁,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与诸多电视剧里上演的甜蜜桥段有所不同,她只感觉它就这样经历了未名的所失。

他重新找到她。他们一起穿越人流到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又充裕的场馆出口,陈秉信左右手已经各添了一支流汗的矿泉水。他在薛霁咔咔两声拧开瓶盖时温柔地长话短说,自己叁月份要离开z市到两百多公里外别处地方上班。

“你可以先告诉我,”薛霁感到短暂的不能挑明的轻松,“直接那样讲,真的很容易让人一头雾水。”

“你好像……”秉信在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喉结上下滚动,前所未有地觉得她这样可爱又可恶,有时不解风情就是世上最风情,谁让她生得这样美?

这种话很俗但是好应景,他想:她女人的、风情的美是种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写满残忍的眉眼更是一种拉扯,就连嘴唇沾着水珠盈盈地吐出责怪时都是在娇嗔与恶意地索吻,“缺少罗曼蒂克细胞。”

“这是一回事吗?”薛霁游离在他的哑谜之外,他则在她经历了初垦的嘴唇上久久停留。

陈秉信两年前在父母的帮助下买了一台车,当有合适的原因来效劳时,他自然而然地取代了薛霁此前那些朋友的位置替她“劳驾”。为此,他还添置了一种味道特别的香薰。没有开口询问她是否喜欢,他只是两只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用眼角的余光很小心地觑探副驾驶上的她,这样的相处好让他有一种私藏珍宝的欢欣,他将自己对这个似乎共同语言少得有一点可怜的相亲对象的喜欢时时拂拭过她的身畔,并不需要她给太多回应。

对她,他有了自认前所未有的耐心。

“以后你去九中教书我也来接你回家。”到薛霁家小区楼下,他把车载音乐的旋钮向左转,许冠杰也更小声地唱: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

“我有个大学同学以前在九中教物理,他说那边的小孩很不服管教。和老师顶嘴,逃课打架谈恋爱,什么都有。真不知道伯父怎么替你安排到那里。”

车窗外夕阳的斜照在她脸上镀了一层神女一样的光辉。他想起艺术鉴赏书上面那些大理石的雕刻,明明是质地坚硬的材料却能巧琢出飘漾在肌肤上柔软的轻纱。他不是艺术家,创造不是他的美德,欣赏才应该是。他自认是懂女人的,总心甘赞扬她们的美,但渐渐地这种美德已不足以宽慰他空寂的心。吞吃和霸占虽然是粗鄙的本能,但总归好过寂寞的美德——他应验过这条法则,所以现在它是他的真理。

她好像很累。在空调徐徐送出的气流中,睫毛随睡梦的水流颤抖着,快要抖落精灵翅膀的金粉。他听人家说,睡觉没有到安稳时期眼珠才会像这样转来转去,所以她应该是半梦半醒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他悄声放下自己前所未有的耐心,结果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小插曲。这插曲也可以看作她在忽然进入快车道的关系的本能畏惧。

吃到她这种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秉信稍微责备了自己的心急。

然而秉信遗漏的是,她单方面背弃了彼此之间无言语的约定。他那样愤懑地发觉,虽然明面上他们谁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这样形同……不,根本是等同男女朋友式的“劳驾”与“被劳驾”,原本不应该再发生于她和别人之间,但薛霁是这样随意轻佻地在电话那头用叁秒钟同他讲:她不需要他那天过去了。

至于他人是何种程度的朋友,她自认为的交际是多么正常,她简直客气地添油加醋了多少抱歉的客气的辞令,这些都在爆炸一样嘈杂的电流声中速速湮没了。秉信还是把车停到她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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