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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淡色满楼之天堂(04)

(四)

两天后我和容容一起去了趟看守所。买了大堆的食物用品,却无法送到韩东手里。求了看守所负责接待犯人家属的警察半天,被他用四个字轻易地就挡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规定。”

继续求下去,那个不通情理的家伙干脆起身离去,临走之前对我们说:“什么能送,什么不能送,怎么送,需要遵守哪些规则,墙上的‘探视须知’里都写着呢,自己看清楚吧。”

悻悻地在看守所铁门外徘徊了近半个上午。

一个好心的犯人家属对我们说:“你们这样子是没办法把东西送进去的,去求那些武警兵吧,他们年轻,比较容易说话。”又教我们说:“记得要找那些老兵,新兵胆子小,不敢犯纪律。”

我们两个连声对她说:谢谢,谢谢!

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转身离去后我和容容面面相歔,忙不迭从背后追上她,不好意思地向她讨教道:“可是我们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去分清新兵还是老兵啊?”

或许我们的问题难住了那个女人,她犹豫了片刻,对我们说:“我丈夫在里面关了快半年了,我陪你们等一会吧,看看能不能碰到一个我认识的。”

接下来,她陪着我们仔细筛选我们买来的东西,告诉我们哪些东西能送哪些东西不能送,很快就淘汰了一大半出来。望着那些被淘汰的东西容容和我有些傻眼。容容喃喃地自语:“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啊,炸鸡不能送,牙刷不能送,鞋子不能送,衬衣不能送,里面的人怎么生活的呢?”

女人给我们解释,牙刷的材料过于坚硬,衬衣上钮扣是有机玻璃的,鞋子我们买了带鞋带的那种,最过分的是炸鸡,理由是里面有骨头。我和容容这才恍然大悟,慌慌忙忙又去做那些亡羊补牢的工作。

做完之后,望着我们努力后的成果,我才明白当我和容容做那些弥补工作的时候,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们了:鞋子张着大大的口子,质量上乘的衬衣变成一块破布,那些从麦当劳里买来的炸鸡被我们笨手笨脚抽去了骨头之后,形状惨不忍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食物。

终于等到一个武警战士从看守所里面出来。

女人走上前去叫他陈班长,堆着笑脸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我和容容远远地望着他们,深怕会遭到拒绝。

过了一会看到女人冲我们招手。我和容容飞快地过去,把精心准备后的东西呈上,让那个陈班长检阅。

感觉他检查物品的过程那样缓慢。

忽然,他停下来,发出一声惊呼:“哇靠!”

我被那声惊呼吓了一跳,紧张地望着那堆已经被我们认真筛选过的东西,不知道还疏漏了什么。帮我们求情的女人也凑上来,审视了半天,和我一样狐疑地望向陈班长。

他严肃地望着我们,用手指着那包抽去骨头后的炸鸡,用无比沉重的声音问道:“你们能发誓没在里面下毒吧?”

我发誓那是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具力量的一句诘问,一下子问得我目瞪口呆。

很快,听到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可恶,洋洋自得,然后,又说出另一句让我们三个人同时目瞪口呆的话:“不好意思,我刚下岗,你们找别的人帮忙吧。”

我想接下来我的目光一定比心里的诅咒要恶毒。

帮我们求情的女人拉着笑脸,拼命恭维他,好像他真的曾经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过。我恶狠狠地瞪他,忍了半天,还是从喉咙里冲出了‘无聊’两个字。

他挑衅地迎接我的目光,看不出有一点惭愧的样子,嬉皮笑脸着说:“的确很无聊啊,你们不知道当兵的都很无聊吗?”

旁边容容用力掐我的手,制止我说出更难听的话,一边对他大肆献媚:“您就别和我们开玩笑了陈班长,我们等整整一上午了,多可怜啊。您帮了我们这一次,我们会感谢您的。我们请您吃饭,请您喝酒,给您送礼,您看怎么样?”

我差点吐出剩饭来,就眼前这个微微歪戴了帽子,一副乳臭未干样子的小兵弹子,值得一口气用那么多“您”字在他身上吗?

容容的话好像起了作用,他考虑了一下,放肆地望着我的眼睛:“这么多好处,我是只能挑一样呢,还是可以照单全收?”

我在容容指甲下近乎残忍的摧残中妥协下来:“只要你肯帮我们,怎么着都行。”

他点点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吃要吃麦当劳,酒要喝百威,礼要收红玫瑰。”

还以为狮子张多大口呢!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目送那位陈班长拎着东西走进看守所的铁门,我问帮我们求情的女人:“班长是个多大的官啊?怎么看着比将军还神气啊?”

女人憨厚地笑笑,对我们说:“我们叫所有当兵的都叫班长的,他们喜欢听这个。”

回去的路上,我对容容说:“送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看你刚才一脸献媚的样子,一定是看上那小子够帅吧。”

下午六点钟,我和容容如约去军营外不远处等那个所谓的陈班长。

容容怀里那束玫瑰显得有些夸张,买花的时候容容就吓坏了:“青青,随便买个十支八支就行了,没必要弄这么大隆重得跟要去结婚似的吧?”

我嘿嘿地笑道:“你忘记上午那小子故作神气的样子了,我不从他嘴里再整出‘哇靠’两个字,我就不叫叶青。”

出租车我有意叫了两元一公里的豪华皇冠,接了人再开去麦当劳店,金额已经跳到三位数,我抽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开车的师傅,轻描淡写地说道:“谢谢您,零钱不用找了。”

曳着眼睛看他,却听到他淡淡地说:“要给钱的啊?还以为是私家车呢。”

被他噎了个半死,这才后悔没有早点把驾驶执照拿到手。恨恨地想,多大事啊?

自家车库里那辆宝马,半年都没人动过了。

正是吃饭时间,麦当劳里面到处坐满了人,容容总想找机会把怀里的花塞给我,我坚决不接,悄声附在她耳边安慰她:“放心啦,没人知道你要送花给那小子,肯定认为是他送给你的才对。”

容容恶狠狠地瞪我,脸被大束玫瑰映得红红的,我偷笑着把脸转向一边,装着什么都没看见。

叫过服务生,告诉她我们定过位置的。

服务生领我们去了唯一空着的那片位置,取去了桌上‘生日预约’的牌子,笑容可掬地问:“请问生日蛋糕什么时候上呢?”

我说:“现在就可以,谢谢。”

等服务生离去之后,那位陈班长颇不好意思地问:“哪位美女今天生日啊?

没提前准备礼物,真是对不起。“

我和容容相视一笑,对他说:“等蛋糕上来你就知道了。”

陈班长看上去有些不安,坚持要出去买件礼物,被我们笑着拦住了。望着他略带着羞怯而渐渐微红的脸,我忽然觉得这男孩其实挺耐人寻味的。

不一会蛋糕端上来,我和容容强忍着不让自己狂笑出来,一本正经的问他:“陈班长,请问您今年贵庚?蛋糕上要插上多少支蜡烛才合适啊?”

他望着蛋糕上“祝陈班长生日快乐!”的字样,惊愕得张大了眼睛,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很久,听见他说:“谢谢!”

感觉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解地看看他,他一脸的感动:“请不要再叫我陈班长,我的名字叫陈重,重量的重。”然后指挥着我们插蜡烛:“别插太多,十八支就够了,我刚刚满十八岁。”

轮到我和容容呆住了,看着容容微微张开的嘴巴,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和我一样在狂叫着“哇靠”两个字。

我想他肯定也了解这个游戏,现在正装模作样地陪我们玩下去。

看着他点燃蜡烛,看着他闭上眼睛认真地许愿,看着他在我和容容言不由衷唱起的生日歌里,把蜡烛一口气吹灭。

我终于忍不住相信,今天真的是这个叫陈重的男孩十八岁生日。除了在真正的生日里,没有人能把这一切做得如此虔诚。

象征性的陪他吃下一小块蛋糕之后,陈重傻傻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的?”

麦当劳只有生日预约,“陈班长生日快乐”只不过是为了提前占位置玩的一个小把戏而已。偷偷冲容容吐了吐舌头,然后绷起脸冲着陈重,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点餐的时候陈重好像有些犹豫:“可以按吃饱的点吧?”

真以为听错了什么,请吃饭还有不让人吃饱的吗?

陈重不安地说:“你们肯定没有和当兵的一起吃过饭,我怕会吓着你们。”

暗暗觉得他还真搞笑。

陈重吃到一半的时候,我承认我真的被他吓着了。附近座位上已经有人停下来,自己不吃只看他一个人吃。我不无担心地劝他:“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麦当劳,我答应你只要你想吃,我随时都会再请你,这一顿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他一脸无辜:“不是说好了可以吃饱的吗?”

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乎所有望着他吃饭的人都被他这句话震撼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神经高度紧张,随时准备着看他吃着吃着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我发誓长这么大,我次见到有人把一顿饭吃得如此惊心动魄。

陈重停下来的时候,容容慌着递上可乐,我捧着叠纸巾,在一边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想:周围那么多观众,我怎么没听到掌声呢?

从麦当劳里出来,我和容容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重,担心他会不会出现意外。

陈重在我们关切的目光下渐渐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说:“午饭吃得稍微少了点,让你们见笑了。”

才只是午饭没吃饱啊?还以为闹大半年饥荒了那。

我说:“不见笑不见笑。我和容容只不过是大开眼界而已。我想请问你,你一直都是这么能吃……饭吗?”

陈重回答道:“是啊。”接着理直气壮地又补充了一句,“当兵的都这样吃饭啊。”

我大吃了一惊:“都这样吃?像你这样……吃?”

陈重不以为然地说:“我算普通了,你还没见到真正能吃的,一个能顶我两个。”

心中顿时对所有当兵的肃然起敬。

接下来去喝百威。找好了位置坐下,我立刻豪放地叫服务生上酒:“先送三箱过来,喝完了我们再叫。”心想有个随便就把一顿饭吃得惊天动地的人在这,今晚这酒怎么也喝它个鬼哭狼嚎吧?

容容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记起来她说过我常常把局面弄的失控。

我笑着对容容说:“今天我绝不失控,我们只看陈重表演。”

陈重的脸唰的红了,喉咙里干咳了半天,迟迟说不出话来。

我奇怪地望着他,安慰他说:“放心吧,没有人会笑话你,我和容容都会用仰视的目光为你加油,对吧容容。”

容容说:“是啊,能吃能喝才是男儿本色,你放开了喝,我们支持你。”

陈重又咳了两声,吞吞吐吐着说:“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喝酒,那种600毫升装的瓶子,我一瓶都喝不完。”

他伸出一根手指:“350毫升装的百威,我只能喝一瓶。”

容容和我顿时面面相歔.

陈重说道:“你们可以偷着叫我饭桶,但没有谁规定饭桶一定也是酒桶,对吧?”

呆了很久,我说:“你还真的能随时制造惊喜。”

没有了酒桶,气氛显得不那么紧张了,捧了酒杯小口小口地喝,平时滴酒不沾的容容在我的鼓励下也端了杯子加入进来。我说:“容容,我们一起祝贺陈重生日吧。”

杯子举起来,诚心诚意地先说对不起,对陈重说明了麦当劳里的无心之过。

陈重恍然大悟道:“我说你们怎么那么大神通呢,别人生日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陈重说:“希望你下个生日的时候,能给你好好庆祝一次,以弥补我们今天怠慢的地方。”

忽然想起还有礼物没送,我大声叫:“容容,上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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